清弦想抬头,但眼前的景象已越来越模糊,耳边只有金铁相击之声不断响起,但嘈杂的喊叫声似乎愈来愈远......
这一夜,长安中最负盛名的戏楼在冲天火光中化为灰烬,笙歌曼舞之人,也随之一同归于尘土。
......
“唔......这里是......?”清弦拼命地想睁开疲惫的双眼,但额角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动作。
即使不睁眼,她还是能看见......昨日劫难,就在这如同被针扎的脑海中,异常清晰。
“醒了?整整三天呢,心虽和其他戏子不同,但身体还是一样弱不禁风,亏我还以为你能早点醒来。唉,只可惜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是没法恢复如初了。”
清弦循声抬头,强忍疼痛将离伤口较远的左眼撑开一条缝。
这是一家旅店的房间,一张木桌旁坐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岁数的少女,身着一袭看上去十分轻便的布衣,灰发齐耳,侧脸上仍留有几分稚嫩,但更多的是与年纪不相符的冷冽。眨眼的一瞬,轻颤的睫毛还带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察觉到清弦的目光,少女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正对着床走来。
“我劝你还是别强睁着眼睛,不然伤口裂开我可不能保证能帮你再缝好。国都名妓,戏楼头魁,三日来街上对你的议论倒是一点没有少。若不是这儿的掌柜收钱办事,口风紧的滴水不漏,怕是真要带你出城才能躲过一些盘查。哎呀,原本是一时起兴,没想到这么麻烦。”
清弦闭上双眼慢慢躺下,方才最后一眼,她看清了少女的正脸,论容貌,她竟并不比自己差多少,江湖之人特有的豪情和戾气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英姿。
“我头上的伤口,是你缝的?”清弦轻声问道。
“你难道觉得我能请一个大夫过来吗?命虽说给你保住了,但这张脸想不留疤肯定是不可能的,若想再回戏楼,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愿为你的唱腔而来。”
话语中充斥同情、讥讽和伤感各类情绪,也不知何为真何为假。
“你觉得我还想回到那个地方吗?这副容貌,毁了才可得一份清静,在长安的盛名,总会被人们忘去。你也不是一样吗,墨雨这个名字,不知已多久未曾听人提起过了。”
面对清弦这句猝不及防的话,少女显得有些惊讶,她眉头轻挑,道:“哦?没想到你还认识我。”
清弦没有回答,但墨雨脸上的惊讶很快转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嘴角也渐渐勾起。
盛世的侠客永远不会少,但若论女子,怕是觅不得几位。叶天殇何等身份清弦心中自是清楚,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虎口夺人,全天下也只有她身旁之人能做到。
早在几年前,墨雨这个名字极少有人不知,剑术丝毫不弱于一等侠客,且行事只随自身心意,从不在意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独来独往,也极少有人见过真容。只不过一年前离开长安不知踪迹,因此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谁能想到她又会回到长安,还出手救下清弦呢?
“那个人,他死了吗?”沉默了许久,清弦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此时她睁着眼,那眼底的愤恨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叶天殇?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他为得到你可是下了血本,那一群人都是他养的死士,带着你一路跑出来已经是十分不易。世上想杀他的人不少,但下场都只有一个。”
墨雨对着清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但刚做到一半便将手放了下来,她意识到现在的清弦根本看不见她那夸张的姿势。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抓药。”感到尴尬的墨雨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自己似乎从未和一个人说过那么多话。墨雨摇了摇头,将斗笠戴上,隐约中还能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耳根。
房间内,清弦嫣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她倒并不是一个冷血之人。”
方才一幕她当然看见了,她的伤口对左眼的影响并没有如墨雨想象的那么大。
又沉默了许久,清弦起身来到窗边,将紧闭的木窗推开一条缝,倚墙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依旧。
一夜火光,也只给长安带来了几日的骚动。然后,这座充满黑夜灿如白昼,笙歌不绝,戏舞不断的都城,再次归于平静。人散还会聚,楼倒亦再起,少了个清弦,人们也会找出下一个。
“华如长安,怕是再难有我的一处容身之地......”
看着窗外的人潮,清弦感到迷茫,那日她唯有寻死一个念头,心中也无牵挂。被墨雨所救,对她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是喜是悲。
青丝微扬,单薄的衣物完全挡不住入秋的凉风,伤口未愈,渐生疼痛。清弦关紧窗躺回床上,耳边依旧是屋外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喧嚣。
“歌台戏未起,众客皆云集。长歌犹传十里,妾舞君迷离。月落陈酒化影,今宵醉梦未醒......雁鸣不识归路,离人已忘黄粱,难忆昔华表。水随江长流,人随天地老。”
清弦的唱腔渐渐落下,余音未散,墨雨便已推门而入。
“你是想让别人都知道这里藏了个清弦?若不是白天店内无人,否则官府之人怕是已经比我先进房了。嗯,你左眼能睁这么大?那之前的事......”
墨雨突然闭上了嘴,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自然是看到了,没想到墨雨小姐还有这样的一面,这倒是从未听说过。那么,现在是要杀我灭口吗?我这人嘴巴可不紧。”清弦微嘲道。
墨雨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人这种事我从来不反感。”
说着,她用右手将腰间佩剑推出一截,黑铁上的寒光清晰可见,房间内的空气也不禁冷了几分。
唯有饮过血的剑才有如此锋芒。原本墨雨口中的玩笑之言,似再无玩笑可言。
清弦的身体因心悸而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但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直起身用左眼盯着墨雨,口中吐出三个字:“请便吧。”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峙着,一直到墨雨松开右手,佩剑滑回剑鞘中。
“你的性格真的不像是一个戏子......”
墨雨摆了摆手,从放在桌上的药包中取出一份后再次开门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又回到房间里。
“再静养五日,然后便离开长安,一直待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你应该明白,叶天殇是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听闻此话,清弦的一排银牙紧紧地咬在了红唇上,她抬头看向墨雨,用乞求的语气问道:“你能帮我杀了那个禽兽吗?”
“那你能给我什么,你的身体?我又不是姓叶的,至于钱财一看你就没有。”见清弦的态度如此强烈,墨雨顿时来了兴趣,侧着头说道。
清弦的变得无比认真,沉声道:“你要什么,只要我拿得出来,我都给你。”
顿了顿后,她又补充道:“包括我的命!”
墨雨仿佛没有听见清弦的话,端起茶盏微抿一口,转身望向窗外。半炷香的时间后,她似乎打定了主要,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