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我不是把你们抛下的。我跟你大伯说了，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马军颤抖着双手，看着对面正在歇斯底里的马清。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大伯？哈哈哈哈哈，马军，我该怎么说呢，你真是天真呢。你知道吗，你把我们兄弟两个亲手推进了火炕！如果不是大伯的话，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马清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对着马军大笑起来。他能怎么办呢，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我是个男生，却为了弟弟，为了我们能够活下去，为了大伯的一己私利，变成了那些上位者的胯下之物。马军，这个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马清破罐子破摔，今日来都来了，就必须把这些年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摆在明面上。他也不觉得羞耻，他很痛苦，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样子——
“什么？！他竟然敢——”
马军听见马清这么说，心中也大为震撼。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居然会对自己的侄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怎么敢，他是怎么敢的啊。
“怎么敢？马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身上，这大大小小的伤疤，我跟你说说这都是怎么来的。”
马清一脸疯狂的看着马军，他不好过，罪魁祸首也别想好过！！
“来，你看着，这圆圆的，暗红色的，是让他们的烟头烫的；这划痕，或深或浅，是他们用小刀在我身上作的画；这大大小小的淤青，是多少棍棒留下的痕迹啊。马军，你别低下头啊，你要是个男人就抬头看看我，看看我的脸上，你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吗，我被人从楼梯上踹下去两次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跪在地上，摇着尾巴，像狗一样祈求他们的原谅！！！！”
马清用手摸着自己的脸，他已经破相了，他瞪大着双眼，好像模模糊糊看见了黄鹤的身影。
“清清，清清，我不是，我不是——”
马军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这个样子，他再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头痛哭了起来。
“马军，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最应该哭的人是我，我都没哭，你居然有脸哭？！”
马清一手拍上挡在自己面前的玻璃窗，大吼道：“马军，你抬头，你抬头看着我。你这进了监狱可是真好，不愁吃不愁穿，你知道吗，我这两年，过的全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每到下雨，屋子漏水，根本没法睡。为了爷爷，我彻夜无眠。我害怕雷声，我害怕下雨，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再怎么害怕，都没人来哄我啊——马军，爸爸，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吗？！”
爸爸两个字重重的打在了马军的心口上，他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窒息。他无法想象，这两年，无依无靠的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清清，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爸爸是胆小鬼，爸爸知道错了，爸爸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情绪渲染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归正题了，马清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了妈妈，你为什么杀了妈妈！！！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马清的胃越来越疼，疼的都快无法呼吸，他慢慢的呼气，忍着刺骨的疼痛看着马军。他要亲耳听到他的答案，他怕在下面见到妈妈的时候，他一无所知。
“清清，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就是一个穷教书的，没什么钱。但是你妈妈不一样，你姥爷家很有钱，家里有个小厂子，你妈妈当时选择嫁给我，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在你姥爷家，你姥姥尤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上门多次，但是你姥姥时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即便是这样，你妈妈都没有嫌弃我，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偷偷的和我领证。”
马军回忆起来从前，从前的他们是多么的美好啊，可是都是这吃人的风言风语，才让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接着说——”
马清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听着他们过去的故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他们之间的爱情，从前自己是没有兴趣听，现在是根本没机会了。
“领证之后，我们虽然过的穷一点，但是，我们也很幸福。你妈妈为了我和你姥姥姥爷断绝了关系，找了个小厂子工作，我们两个就这么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又一次，我上厕所的时候，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
说到这里，马军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明白了。
“什么风言风语？”
马清颤抖着声音问，他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能让原本爱着妈妈的爸爸杀了妈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说我吃软饭，说我靠女人，说我倒插门。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我是这样的男人，我居然变成了要靠女人吃饭的男人。”
马军的表情逐渐变得癫狂，马清看着马军一前一后的变化，心里咯噔一下。
马军接着说道：“所以，我不能这样，我是个男人啊，我得强势起来，从那时开始，我就不进厨房，我就不让她出去工作，我让她在家里看孩子哈哈哈哈哈哈。我把她锁住，我让她寸步不离，只能依靠着我。”
“马军，你居然这么想？”
马清有些不可置信，这还是他记忆中的父亲吗？难道小时候家里其乐融融的都是假象？
“不然呢？你说，我养着她多好？不用出去工作，在家里休息多好？？我就不明白了，女人怎么都这么贱？非得出去工作，非得离开我。于是我就打她，打服了，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清回想起之前的场景，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妈妈有时候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吃饭，有时候大热天戴着帽子。原来，背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我看着她求饶，我看着她恐惧的眼神，我觉得，在那一刻，我是个男人，我是巨人，我有存在感你知道吗清清？”
马军兴奋的看着马清，好像他还从那股兴奋中没有脱离出来，还在享受他自以为是的快乐。
“于是，她有一天受不了了，她想逃？”
马清想起那天早上妈妈跟自己说的话，好像一切都讲通了。
妈妈做完早饭，看着自己和楚楚，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说：“清清啊，以后你要照顾好弟弟，妈妈可能要先离开一段时间，等着妈妈回来，妈妈一定会来找你们的，等着妈妈好不好？”
当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妈妈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现在想想，当时的妈妈一定很痛苦吧。妈妈为了他们忍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马军接下来的话打断了马清的思绪，“那个贱女人，居然趁我不在想跑。你说，我可能会放她离开吗？”
“于是，你就杀了她？让她一辈子都无法离开？？”
马清从来不知道，自己唯一的美好回忆，居然都是妈妈在硬撑着，他们的生活都满是血腥。
“只有杀了她，她才不会离开；只有掌握她，我才不会被人戳脊梁；只有锁住她，我才不会被人嘲笑。我爱她，我这么爱她，为什么她要离开呢，你说，我这么爱她，她怎么就想要离开我呢？”
马军一脸疑惑的看着马清，他不懂，他想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懂。
为什么，自己明明很爱她啊，所有人都说自己很爱她啊？
“马军，这是爱吗？”
马清没想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真相，居然这么令人心痛。
现在，他从小到大所有美好的回忆，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全部破灭了。
“这不是爱吗？我养她，让她在家里相夫教子，不用出去赚钱，多好。这是多少女人梦想中的生活，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看着马军还执迷不改，马清说道：“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但不是我妈妈想要的生活，相夫教子，不是每个人女人的归宿。马军，你错了，你大错特错。女人梦想中的生活不是男人来给她定义的，我们都没这个权利。”
现在，马清泄了气，好像自己这些年一直坚持寻找的东西找到了，然后，没有然后了。这些天，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是明白了这可笑的真相，他为妈妈觉得不值。
“马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配不上我妈，也担不起我妈为了你和自己的亲人断绝关系。马军，你不配——”
马军实在是太让马清伤心了，为了那么一点点男人莫须有的自尊，杀害了一个可以抛下一切爱自己的女人，然后毁了一个家庭，让两个孩子都苟且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那些闲言碎语，值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