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6年9月21日,农历八月十六,02.53 p.m.
地点:明州城比翼区云烟入海楼
……
康如初大老远就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林小蝶,刚想下车打招呼,又看到跟林小蝶一起下车的男人,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用力地关上刚打开的车门,坐在车里目送他们进了酒店。
康如初眯起了眼睛,但掩不住眼中的凶光,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低吼声,却让他此刻的表现像极了一只受伤后又遇到死敌的老虎。
“林博昌……”
云烟入海楼是A&B大东家潜龙集团旗下的产业,一共有三栋独立的四层酒店,竖排而列。
每栋楼,除一楼外的每一层都只有一个大包间,透过包间南面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宽阔的定雨江,雨天里极目远眺,云海翻腾。
在平常日子里,酒店会正常营业,如遇潜龙集团内部活动或部门会议,则会空出一整栋楼来给潜龙集团的人用。
门口“云烟入海”四个大字,据说是潜龙大老板亲笔所题,虽然这几个字在江边总有些格格不入,但笔法相当磅礴大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康如初坐电梯到了四楼,一推开门,就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他冷笑一声,毫不退缩地用同样冰冷的目光反击回去。
林小蝶见状急忙用身体挡在他们两人之间,指着台前第一张四人圆桌说:“爸,我们坐那边。”
康如初见到林博昌不再对他怒目而视,也就收回了目光,转头饶有兴致地拿起后排自助餐桌上的炸羊排啃了起来——有好几个人都在吃,他又没认识的人,总不能干站着吧。
一边吃,他一边打量起包间里的人。
除了林博昌父女之外,还有四个年轻人,但全都是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都在埋头胡吃海喝,根本没人在意他。
康如初恐惧地缩了缩脖子,惊了个呆的,还好自己读书成绩不好,对搞科研也没兴趣,要不然恐怕现在也是这个样子。
他瞥了一眼正和父亲说笑的林小蝶,低下头继续啃羊排。
当他津津有味地吮完手指并满足地打了个嗝,将餐盘丢回餐桌上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看到这个男人,几个还在“埋头深造”的年轻人都拿着各自的食物坐到了台前另一张四人圆桌上。
圆桌只有两张,康如初见状也随手拿了一碟水果,坐到那几个一看就是科研人员的年轻人身边。
戴口罩的男人站到讲台上,先是轻咳了两声,然后歉意道:“不好意思各位,我今天有点感冒,就不摘口罩了,免得传染给大家。”
看来这位就是今天的正角——J。
“今天举行这个活动会议的目的,一个是作为一个新旧成员之间的见面会,另一个就是向大家宣布一下A&B今后的发展方针。”J伸出手掌邀请康如初上台,“这位就是我们的新成员,Time。他是K指名邀请加入组织的人,也是我J非常欣赏的人,大家欢迎他上台讲几句。”
林博昌冷笑一声,几个科研人员则无精打采地用骨头敲了敲盘子表示欢迎。
康如初有点想笑,刚刚J那么说,就代表K和J都是挺他的。
虽然他并没有天真地以为这两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真的会帮他,但他还是在路过林博昌身边的时候,有恃无恐地横了他一眼。
“大家好,我叫Time,”A&B的规矩就是每个人都只称呼对方和自己的代号或英文名,所以康如初没有说自己的真名,“今后就要和大家并肩作战了,客套话我也不太会说,总之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始终狠狠地盯着林博昌。
林小蝶见状不对,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情可以私下解决,别搞到台面上让大家都难堪。
康如初没有理她,兀自对林博昌露出挑衅的笑容:“林博士,很感激您十八年前没有除掉我,我才有机会活着站在这里跟大家介绍自己。不过我想,你永远也没有机会除掉我了。”
林小蝶倏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怒道:“你能不能闭嘴?!”
从小她就知道林博昌看康如初不顺眼,但她并不知道林博昌在日记里写过的曾打算拿康如初做活体实验的意图,所以只是以为康如初在恶意挑衅。
林博昌示意林小蝶坐下,然后站起来露出虚伪的笑容,语气却冰冷刺骨:“你我皆凡人,生死由天定,天若有一日要你死,谁都帮不了你。”我总会找到机会弄死你的。
康如初走下讲台,站到他面前,双手猛地插进裤袋,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眼神中流露出战意,嘴角划过一抹邪笑,回敬道:“那就看天,会让谁死了。”看谁先死。
此时包间内鸦雀无声,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康如初定定地盯着林博昌,藏在口袋里的手心却早已紧张到冒汗,但他不能率先收回目光,要不然气势上就输了。
J坐在林小蝶旁边,颇有兴趣地看着两人较劲,眼神不断在两人脸上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看够了,才轻咳两声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哈哈道:“一位姓毛的伟人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今生两位的怨气这么重,说不定前世是一对恩爱夫妻呢!哈哈,来,Time你先坐下。”他双手虚按,示意康如初先坐下听他讲。
康如初闻言一屁股坐到林博昌旁边,眼神依旧死死盯住他。
你看我不顺眼是吧,我就偏要在你面前碍你的眼!
J继续面带微笑——大家看不到他口罩下的笑脸但可以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笑意——地说:“对于我们的新成员Time的实力,相信在之前的任务简报中大家都有所了解,那么今天新成员的介绍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关于组织今后的发展方向和具体规划。”
林博昌听到这个便不再理睬康如初,转头竖起耳朵认真听J讲话。
而康如初也才空出心思来仔细打量打量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A&B二把手。
利落的短发,瘦削的脸庞,宽阔的额头下长着一对英武的眉毛。
看到他的眼睛,康如初微微一怔,皱起了眉。
这双眼睛好熟悉,我一定在哪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再往下看,没有一丝皱纹的笔挺藏青色西装,锃亮的深棕色皮鞋,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时隐时现的真皮腰带下是一双修长的大腿。
我敢打包票,他要是把口罩摘下来,绝对能迷倒这世间大半的女人。
想到这个,康如初下意识地看向林小蝶。
不出所料,林小蝶正花痴似的用右手托着侧脸,眼里满是J的身影。
他暗叹一声,收回目光。
“关于组织今后的发展方针,K和我讨论过不止一次。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以多元化发展为主,凭借现有的优势和渠道,吸收外界的信息,为集团创造更高的效益。关于这一点,我向K提出过与Future合作,不过K始终坚持‘复苏计划’为组织第一发展项目。所以最终我们决定,在目前的形势下,组织仍旧以现有的模式运营,而我将在不危害集团与组织利益的前提下尝试与Future沟通,以期在未来达到合作共赢的目的。”
J咳嗽两声,一副轻度感冒的样子,以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但是鉴于心魔石的研发过程已经结束,所以今后科研小组的所有重心都将放在第四代、第五代心魔石的维护及任务反馈报告的分析上。这一方面的具体内容和安排,就要L你多多费心了。”
他对林博昌微微躬身,显然他们的关系并不如康如初之前认为的那样亲密,反而有可能相当生疏。
不过康如初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一点了,他刚刚意识到相当一个严重的问题……
照理说,第五代心魔石的使用者比自己还要晚加入,可是为什么今天没有见到他?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像是他,如果是的话,J早就叫他上台自我介绍了,可是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是他还在执行那个所谓的神秘任务,要么就是连J都管不到他,完完全全由K一人负责!
康如初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
唉,如芒在背,如芒在背啊!
会议结束之后,J因为身体的原因第一个离开,接着林博昌父女也走了,然后是那四个萎靡不振的年轻人。
康如初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他发现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羊酥排,再加上他也确实饿了(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贪吃嘴馋),于是多逗留了一会儿,等他酒足饭饱从酒店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
他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起初他的父母很生气,因为不喜欢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但当知道他是要去“约会”时,立马笑逐颜开大力支持,毕竟康如初快三十岁了,再不结婚生子,他们怕等不到了。
与林小蝶约好的是六点半,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该去哪里打发时间呢?
康如初一边低头剔着牙,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外面走去。
定雨江很长,新城区靠着江边建立了无数消费娱乐场所,尤以宾馆和酒吧居多。
在路过一家宾馆时,康如初见到了一个他都快忘了的人。
本以为认错了,因为那个人正和一名身材火辣、穿搭时髦、一颦一笑间充满魅惑的年轻女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宾馆,而在康如初的印象中,那个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行为。
可是他没有认错。
……
他叫瞿太,是我在琅乡小学的同班同学,也是那段时光里为数不多的肯与我做朋友的人。
他是一个很天真很耿直的人,很多次我受伤无助的时候都是他及时伸出援手,但他的性格完全与家庭教育和生长环境无关。
他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留下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但他那嗜酒如命的父亲并没有因此对他好一些,反而常常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虐打他,在他的身上出现伤痕淤青也是常事。
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
有一天我与他在外面玩耍,忽然间下了很大的雨,我俩躲闪不及被淋成了落汤鸡。
雨停后我们去距离最近的他家整顿,他愁眉苦脸地说要是被他父亲看见他湿成这样,一定会打死他的。
他语文学得不好,说话时没有用到什么修辞手法,但我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足以感受到来自他内心深处深深的恐惧,于是我便提议把湿的衣服套在小风扇上,再把小风扇开起来,一定很快就会吹干。
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但他刚打开风扇,便听到了楼下大门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看到,他惶恐的表情中带着绝望。
他劝我赶紧离开。
我离开了他家,但是很快就听到了楼上传来他父亲的咆哮声,和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除了感到浑身冰凉,我已记不清那时的感觉。
初中毕业之后我去了明州的普高读书,他却因成绩差而名落孙山。我便渐渐与他断了联系。
后来再见到他是在明州的公交车上,他神情木然,举止僵硬,双目无神地告诉我,他父亲去世了,现在寄宿在姨妈家。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只能祝他节哀。
那次一别距今已有十年,可我仍旧清楚记得他的模样。
……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公园坐下,康如初问他。
“也还算不错吧,”瞿太洒脱地耸耸肩,“去过几个大城市,认识了一些朋友,除了一无所有之外,什么都有了。现在当了律师,你呢?”
“哈,相比于你,我的人生可就平淡多喽。”康如初在夕阳下惬意地眯起眼睛,双手作枕靠到椅背上,道:“规规矩矩地读完大学,规规矩矩地找工作,规规矩矩地朝八晚六,一切都古井无波。”
“不过看起来你很享受的样子,哈哈,”瞿太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喝几杯?”
“今晚?不了,今晚我还有事。”康如初摇头拒绝,他可不会忘了与林小蝶的约会,“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前你滴酒不沾的,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瞿太学着他的样子靠到椅背上,眺望天边无比绚烂的晚霞,“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了。酒可是个好东西啊……”
“看来,你经历了很多。”
“谁说不是呢?”
他们聊了很多,从生活到人生,从天南到地北,直到康如初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才道别。
与瞿太分别后,康如初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到达和林小蝶事先约好的地点,抬手看表,晚上六点十分。
“呜呼——”
他对着江面长啸一声,挥去心中的紧张情绪,但双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栏杆。
毕竟他接下来要跟林小蝶讲的,是他羞于启齿了十八年的话,而使他心情如此复杂的,则是林小蝶将会做出的反应。
她会欣然接受,还是冷淡拒绝?她会惊喜地说“So do I”,还是抱歉地说“You deserve better”?
“Hey!”林小蝶满脸欢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晃了晃手里的鸳鸯:“来很久啦?”
康如初接过奶茶,微笑道:“只要能见到你,等多久都不算久。”
林小蝶“咯咯”笑着,眉眼弯弯,挽住了他的臂弯。
康如初身体一颤,战栗着把手从她的臂弯中轻轻移出来,深吸一口气,道:“林小蝶,你知道吗?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林小蝶伸出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封住了他的嘴,深情道:“我也爱你。”
说着,她拿开手指,缓缓闭上了眼睛。
康如初再次深呼吸,他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Hey!”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意淫。
康如初惊喜地转头,但转到一半惊觉这不是林小蝶的声音,他想仔细看清那人的脸。
晚了。
迎接他的,是后脑的一阵疼痛和随之而来的昏迷。
……
六点二十四分, 林小蝶满心欢喜地提着两杯鸳鸯来到定雨江边。
来的时候,她设想了无数种见到康如初的场景,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康如初向她表白她就直接吻上去。
可是她不会想到,今晚康如初注定赴不了约了。
六点三十三分,林小蝶给康如初打电话,没通。
六点四十分,她有些焦急地打了第三通电话,还是转去了留言信箱。
六点四十二分,有些担心康如初是不是出事了的她打开GPS手环,康如初的卫星信号定位显示他就在附近不远,于是她等。
六点五十分,林小蝶愤怒地留下了第二条留言,内容是赌气的“你再不来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
六点五十二分,不满加担忧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她丢掉手里的奶茶,顺着GPS定位的引导走向康如初的所在地。如果康如初没有出事,那么她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康如初明明离她这么近,却不肯向她这边靠近哪怕一步!
六点五十七分,她怀着满腔怒火敲响了康如初所在一间平房的门,没有人应。
六点五十八分,她尝试转动门把手,门开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地的衣服,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浴室里传来冲澡的声音,而敞开着门的卧室里,康如初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林小蝶的脑中一股热流直往上涌,她怒气冲冲地上前“啪”扇了康如初一巴掌。
康如初被打醒了,他满脸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开口。
“啪!”
林小蝶又扇了他一巴掌,转身就走。
“林小蝶!”
康如初想追,又惊觉自己赤身裸体,急忙穿好衣服再追时,房门被人关上了。
一名戴着黑白面具的男子从里面反锁上了门,沙哑着嗓音对他阴阴笑道:“这场戏,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