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父子二人再次见面，竟然都没有开口，而是都静静的看着对方。
“清清，你这些年，在外面过的还好吗？”
父子两人隔着玻璃窗，那边的马军看着已经长大不少的马清，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率先打破了两人僵持的局面，他用手扣着自己的手铐，略显紧张。
“马军，无论好不好，你都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两人用一根电话线沟通，马清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过来，听见这个回答，让马军的手有了微微的颤抖。
“军军，爸爸知道你这些年过去了你还在怨恨着我，我当时就是被冲昏了头脑。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我居然失手杀了她。清清，你相信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的。”
马军这边的情绪有些激动，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蹬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马清。
“马军，你别让我听见爸爸这两个字，我恶心，你不配。”
马清的眼里含着泪水，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保持理智的来见他。没想到，自己的心里也会难受，他做不到在他的面前做到毫无波澜。
“清清，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马军还想说什么，却被马清打断。他不能任由马军这么说下去，他要把谈话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马军，你不会现在还觉得，你说一句抱歉，你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会让人死而复生，就会让你从监狱里出来？你多大人了，不会还有这么可笑的想法吧？”
马清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不公，难道就是马军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可以挽回的？
不可能！！！
“清清，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是那天我是真的喝酒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军军，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马军老泪纵横的看着玻璃窗对面的马清，这是他的孩子啊，明明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却表现的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自己现在在他的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父子两人之间隔着深深的壁垒。
“马军，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不是故意的，你口中所说的酒后不理智行为。你不光是害死了我的母亲，你还害死了很多人。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一句抱歉，我还要装作宽宏大量的样子去原谅你，我没那么大度。马军，你告诉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个杀人犯的孩子么？！”
马清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想跟马清全部坦白，把他心里憋的话全都说清楚。反正他时日无多，今日一别，大概就永远不会在见面了。
“清清，我——”
马军让马清问的哑口无言，他这两年在监狱里，每想起那个雨天，他都会不自觉的颤抖。
“马军，我都不想拆穿你。如果你那段时间没有这个心思，你又怎会喝点酒想要杀死我妈妈。你要是没有这个想法，你又怎么下得去手！！！”
马清俯身上前，透过玻璃窗看着一直在逃避着自己视线的马军。
“你看着我！你在逃什么？！马军，这个疑问已经藏在我心里这么长时间了，你能不能今日就把答案告诉我，你是时候面对这些了，而不是永远让我来承担。马军，你看着我，你说话啊！！！”
马清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温和的马军会想要杀死自己的老婆。而且，如果他清醒的时候没有这个想法，又怎么会在酒醉后犯下如此大错。别说是什么酒后失行，他不信这一套说辞。
“清清，我没有，没有想杀她，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马清见马军还是不肯说说实话，摇了摇头，失望的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马军，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不堪。原本我以为，你只是犯了错误，但我没想到，你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爷爷要替你赎罪，原来他早就知道他的儿子是这么个怂货。”
见马军还不肯说实话，马清不介意再给马军下一剂猛药。
“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马军好像被抓住了把柄，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马清。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现在他们之间却像是仇人一样。
“爷爷什么都没跟我说，那嘴倒是严实的很。不过，他也没办法说什么了。毕竟，他死的时候，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谁也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想他不争气的儿子呢还是想他昏昏碌碌的一生。”
马清看着马军，好像只有在说到爷爷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变的温柔。即使他表现的样子像是不把爷爷放在眼里，但是他眼里的温柔是藏不住的。
“什么？你爷爷他去世了？？”
马军情绪一激动，从座位上弹起来，座位腿触碰地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结果惊动了身后的警察。
“干什么呢？”
看见身后的警察注意到自己，马军连忙道歉，然后按捺住自己情绪，又蹑手蹑脚的坐在了座位上。
“清清，这话可不兴胡说啊。你爷爷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马军一脸不可置信，他在监狱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两年也根本没人来看他，他现在是完全的与世隔绝。
“你知道爷爷死之前做了什么吗，他把屋里堆满了柴火，说是踏遍青山人已去，留下柴薪旺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想，这多么可笑啊，他还有什么后人啊。他还说，下辈子给我妈妈当牛做马，替你赎罪。马军啊马军，你这真是有脸啊——”
马清说到激动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卡着一口血。他知道这是胃癌的病症，他拍了拍自己胸脯，硬生生的将喉咙里的血咽了下去。
“踏遍青山人已去，留下柴薪旺后人。不错，这是你爷爷会说出来的话——”
马军慢慢低下自己的头，他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哽咽不会骗人：“那你奶奶呢，你奶奶她还好吗？？”
“我奶奶？你还好意思的提我奶奶？我奶奶过世了大概有两年了吧，你问我她还好不好？”
马清也哽咽了，他难受啊，他想起那段时间，实在是太难了。
“什么？你奶奶也？”
马军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马清。
“心梗，活活的被你气死了，在医院，身上插满了管子，但是没有抢救回来。你入狱的那一天，奶奶去世了——我在那一天，送走了三个人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吧——”
马清忍着泪水，看着马军，尽管他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他真的，恨不得杀了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军突然仰天长笑起来，浑浊的泪水纵横在脸上。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马军捂着自己的脸，哽咽道：“怎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马军，为什么这三个字我已经说烦了。我不计其数的问着自己，问着你，问着老天爷，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马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马清看着马军现在崩溃的样子，他说这么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今日他必须要问出这事情的缘由，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清清，你能别问了吗？？？”
马军直到现在还是低着头，无论马清怎么问，马军就是不肯说。
“马军，你现在还瞒着我有什么意义呢，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马清见马军还是不肯说，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开始崩溃。他直接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将赤裸裸的后背一览无余的展现在马军的面前。
“清清，这是？”
马军看着这伤痕累累的后背，等着马清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看着马清的胸前，也是触目惊心。
“马军，你以为这些年我过的很好吗？你觉得我每天大鱼大肉，无忧无虑的吗？你以为我像是其他的孩子一样只是坐在教室里学习就行了吗？”
马清就这么赤裸着上身看着马军，他没那么宽容，他无法做到与痛苦和解。
“清清，你这是怎么伤的？谁伤了你，你还疼不疼？”
马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马清，他以为，他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的。他以为，他们在外面过的还好的。
“马军，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为你赎罪。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马清死死地盯着马军，面前的男人让他这些年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了。
“清清——”
马军还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是马清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要一层一层的瓦解掉马军的心里防线。他今日，一定要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马军，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为了给奶奶治病，我不得不变卖了老宅，带着爷爷被村子里的人赶出了村子。马军，你知道吗，村子里的人都说我们不详，连妈妈的坟都不让离得村子近，我不得不将妈妈葬在了一个小小的山头上。这些年，你知道我是怎么带着弟弟和爷爷活下来的吗！！！”
说到激动的时候马清一拍桌子，双目赤红的看着马军，继续说道：“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他们打我，骂我，污蔑我，孤立我。马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人群煦煦嚷嚷的，但你自己却在人群之外。明明在同一个教室，但是你不属于这个团体。回到家，没有人等我，没有一次灯是开着的，我看着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爷爷，我给他洗衣服，我给他处理排泄物，我砍柴，挑水，做饭。马军，你觉得，公平吗？这些东西放在我的身上公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