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谢浅才从重逢中抽离。
在看到他身上遍布着岁月也无法将其洗退的疤痕时,再度忍不住闭目沉默良久才继续探查下去。
还好除了旧痕,身上一丝新伤也没有,足可见那位老者对他照顾的很好。谢浅心中更觉酸涩,垂眸抓过他手腕。
细查了良久,才收了手。
三魂六魄损伤了一半,以至于眼瞳才失了神采,除了维持正常的身体运转,根本不会有记忆。所以刚刚在马车里,他之所以认出了谢浅,凭借的,仅是曾经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谢浅轻轻抚摸着颜改的头顶,他现在的神智就像一个半大的孩童,所以他的语气也格外的温柔,
“颜改,跟你一起的那位老伯呢?”
颜改歪头想了想,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浅道:“咱们去找他,好不好。”
他又歪头想了想,然而这次却一动也不肯动了。
他是想留在他身边。
谢浅又扶上他柔软的发丝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耐心给他解释:“我知道你想与我在一起,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我要去把师傅找回来,我可以答应你,很快就去找你,好不好?”
颜改垂着头,那蒙蒙的眼瞳下,却像是溢满了悲伤。
“傻小子,他这是赶你走呢,还死赖着做什么。”
天外来声,谢浅一听便知是那个讹了他一葫芦流连醉的老头,嘴角却不由轻轻勾起。
颜改却对着声音的方向,开始“呜呜”的发出恐吓声,不过没有惊恐,倒很像小孩子在撒娇一般。谢浅知道,他只是在生气有人在错怪他最亲近的人。
这时,那老头拎着那个破葫芦,伴随着对颜改的嗔怪,从一丛树梢上闪了出来,“好小子,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谢浅拍了拍颜改紧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正要跟他解释,耳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十分艰涩的声音,
“不!”
“颜改……”谢浅愕然望向那张明明十分白皙,却紧张到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激动道:“你能说话了?”
他本就有些奇怪,魂魄不全会影响神智,却不至于不会说话。原以为是他自己弄错了,却原来,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说……
“这小子,第一次说话,就跟我对着来,真是白养了这些年。”老头语气虽在嗔怪,面上掩不住已露出欣慰的笑容。
谢浅眼眶又爬出一些水汽,却又让它倒流了回去,“颜改,这个老伯,就像师傅一样,他只是在跟我玩笑,没有恶意的,知道吗?”
“……知,”他听话的回道。
尽管神智不清,但对于谢浅的话,他还是会听从,就像对谢浅的熟悉感,早已刻在骨子里,所以从不会消失。
“好了,”谢浅冲他笑笑:“你先自己去玩,好吗,我与老伯有事要说。”
果然,他乖乖点头,松开了手,跑去了一边。
颜改一走,老头便吹着胡子嗔道:“他与我在一处,可从没这么听话过。”
谢浅也不反驳,与他一同往前走着。
老者走上几步,便提着葫芦饮上几口,流连醉的醇香之气,便荡悠悠的萦绕在二人之间。
谢浅笑道:“看来,前辈已经去过良家了?”
老头斜倪了一眼,“要不,我老头哪来那么多钱,还要养活那个小没良心的。”
“搭一回车,一葫芦流连醉。救一条命,看来我这辈子怕是也赔不起了。”
谢浅看似厚脸皮的言语之下,却隐隐透露着无奈的伤怀,本以为掩藏的极好,却还是被老者毫不留情的掀了开来,
“堂堂杀神,如此颓丧,真是让我老头瞧不起。”
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名号,被人随口道来,谢浅不觉讶异,反而有些怅然,“连一个人也护不住的杀神,莫说前辈看不起,我自己都不知活着是不是对的。”
“我可记得有人与我说过,‘生死只是表象,不能过于执着。’怎么,到自己就成这副样子了?”
谢浅不由一怔,随即笑道:“听前辈的意思,这话倒像是我说的?”
老头冷哼:“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谢浅努力在脑中回想,似乎发现还真是自己说的,忽然他想到一人,
“你是,老酒鬼?”
当时二人均喝的烂醉,要不是谢浅记忆力惊人,还着实不好记起。
“现在,经历过一番生死,感觉如何?”
谢浅面露苦涩,却还是笑道:“当初的那翻话,也不知有没有害苦了前辈?”
“怎么死过一回,懂得尊敬人了,不过老头我,还就喜欢没大没小的叫法,得劲!”说着随手一扔,将葫芦给了谢浅,道:“当初你那话听起来酸气,不过却歪打正着,把我点醒了,否则我才懒得管你那摊子破事呢。”
谢浅仰头,灌了一口。
熟悉的酒香,几乎将他拉回了当初年少的时候,怅然了一会儿,便让自己撑了起来,“有些事还未解决,必不许我消沉,况且颜改还活着,我得把那个老家伙也找回来。”
他说的是谢寻云,老头一听便懂,眸中露出赞赏之色,“如此也不枉我养了那小子一场。”
谢浅看了一眼马车,笑道:“老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老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是我那头花驴子记得你,后来我一试,果真不假。”
“怪道那驴子,缕缕挑衅,”谢浅笑叹一句,将葫芦抛还回去:“老头,我此时修为尚不足以保存颜改,所以,眼下还是要劳烦你,帮我照看着了。”
二人正说着,忽听马车那边传来动静,
“呜呜……不是!”
谢浅眉目一惊,人已闪了过去。
只见两个人影前后从车中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个头小些的。
谢浅闪过去时,就看到三道不同的目光,迎面撞了过来,
其中一人在生气,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有些胆怯。
生气的是颜改,胆怯的是南逐,气定神闲,从容淡定的,是不知何时醒了的……夜夙!
谢浅立即冲了进去,一把将缠斗中的颜改拉了过来,就势递给了那老头,横在夜夙身前,喊道:
“颜改,跟老伯先走,”知道他一定不会听,谢浅又加了一句,“必须听话。”
老者接了人,回眸笑道:“走吧,还得咱爷俩过。”
说完,拽着颜改踏空而去。
颜改眼睛一刻不移的锁在谢浅身上,直到没入林子里,才消失不见。
谢南逐还立在一边呆若木鸡,谢浅则与夜夙相对而望,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夜夙根本就没有下杀手,此时的颜改跟一个健壮些的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不声不响就可以置于死地。
颜改当时的话,明显是谁说了什么,他在反驳。
想通此结,再看夜夙,谢浅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眼里除了一直以来的淡漠,分明还有一丝委屈。
一时间二人谁也不知说什么,就这么静止了很久,最后谢浅微微笑了:
“好久不见,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