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前襄北一带农村的消费水平计算，一个成年人一个月的吃食顶了天三百块。张叔思量再三，才决定给丽娃奶奶五百块，没成想竟遭到了丽娃奶奶的拒绝。
王姨认为，丽娃奶奶再怎么离谱也不会不着边际地漫天要价，无非再多给丽娃奶奶三几百块，只要能把丽娃领回去就算大功告成。因此，王姨才说了一句“最起码我们能当半个家。”的话。谁知丽娃奶奶一张口就是“八千。”唬得是张叔、王姨目瞪口呆，二人不敢拍板，只得把具体情况反馈给了黑娃妈。
张叔还用了一个十分幽默的比喻来缓解黑娃妈那种极其愤怒的情绪，张叔说：“家庭矛盾吗，男方永远都是被告。”
黑娃妈说：“被告咋了？法院也不是他张勇家开的？啥事都要讲个道理。”
王姨说：“丽娃奶奶的要求确实过了头，嫂子的意思呢？”
黑娃妈想了一会儿，咬咬牙说：“我就再当一回袁大头，给他们一千块。丽娃奶奶再怎么不要脸，也总得有个边。”
张叔、王姨委婉地向丽娃奶奶转达了黑娃妈的意见，张叔说：“对亲是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婶也知道，黑娃刚结完婚，黑娃妈这两年又没有打工，家里正困难着呢，哪儿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婶大人大量，看在我和王主任的面子上，让黑娃妈拿出一千块来，咋样？”
丽娃奶奶撇撇嘴，恶毒地说：“要不是想到赛娃将来可怜，丽娃早就和黑娃离婚了。你们回去了告诉她胡翠萍，我们可不是要饭的。”
黑娃妈和丽娃奶奶就像骡马市场里买卖骡马的生意人一样，通过王姨和张叔这两个经纪人来来往往地讨价还价数次。虽然双方各有让步，但仍然没有达成一致。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丽娃还是住在娘家。有村民问王姨：“王主任，你和张主任跑前跑后地忙了这些天，结果咋样？”
王姨说：“别提了，一个使劲要，一个死活不给，我有啥办法？明天我和张主任再跑最后一趟，要是还解决不好只有让他们法庭上见了。”
那人又问：“听说丽娃奶奶要八千，黑娃妈答应只给一千，是不是真的？”
王姨说：“可不是哩？商量来商量去，黑娃妈答应加一千，但丽娃奶奶说不能少于四千，这中间还差着两千块呢。”
眼看着调解陷入死胡同，王姨和张叔向双方下了最后通牒。张叔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说：“你们两个再各退一步，三千块成交，实在不行你们只有打官司了。”
丽娃奶奶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官司，黑娃妈当然也不可能打官司。眼瞅着没有村干部再愿意管她们的事，黑娃妈和丽娃奶奶都不得不顺着张叔的意见下了台。
当张叔把三千块交给丽娃奶奶的时候，丽娃奶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薄气了，薄气了。要是黑娃妈对丽娃好一点，我们一分钱也不要。”
张叔说：“婶，你数数看。”
丽娃奶奶说：“数个啥？都是自家人，不用恁过细。”
王姨说：“当面点钱不为薄，婶还是数一数的好。”
丽娃奶奶左手拿着钱，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到嘴里沾了点唾沫，开始不紧不慢地，一张一张地数起了手里的红版，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一、二、三、四、五……”。正着反着连着数了两次，丽娃奶奶把钱装进口袋里说：“不多不少，刚好三千。我就说过了不用恁过细，张主任和王主任也都是直杠子的人，还能匡我这个老婆子不成？”
王姨说：“婶的要求我们达到了，我们要的人呢？”
丽娃奶奶忙冲里屋喊道：“丽娃，快出来。看这女娃，越长大越见不得人了？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出来打个招呼？”
话音未落，丽娃便趿拉着拖鞋从里屋走出来，在爷爷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但仍然不说一句话。王姨说：“现在的小娃子都是这样，长大就好了。”
张叔说，“婶收了钱要给我们打个收据。”
丽娃爷爷有些不乐意了：“人就在你们面前站着，你们现在就可以把她领回家，难道还怕我们反悔不成？”
张叔笑着说：“叔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也是替人家办事，没个凭据咋交差？”
丽娃爷爷无话可说，才极不情愿地打了收据“今收到丽娃一个半月的生活费等共计三千元整。”又在落款处签了名摁了手印。
张叔、王姨领着黑娃、丽娃往外走，丽娃奶奶突然幡然醒悟似地说：“先等等，我们的收据写好了，张主任和王主任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们打个收据？”
张叔、王姨都是多年的村干部了，经手过各式各样的票据无数，但今天，对丽娃奶奶这样的要求却无从下手了。张叔调侃着说：“总不能写‘收到丽娃一个’吧。”
丽娃奶奶说：“这有啥难的？你就照实写，丽娃在我们家一个半月，吃得好，睡得好，人也长胖了，精神了，现在你们把她领回家不就得了。”
黑娃家的麦子全部买完以后，赛娃的皮肤病并没有像丽娃料想的那样痊愈，反而越来越严重。黑娃妈把赛娃带到县人民医院挂了皮肤科专家号，专家做出确诊——疥疮。
说疥疮黑娃妈不懂，医生又进一步解释说：“就是你们农村里常说的‘疙痨’。”
说到疙痨，黑娃妈再熟悉不过。不用找医生，黑娃妈自己都可以轻松治愈。黑娃妈小时候几乎每年都长疙痨，那是那时候农村人的通病，就像感冒一样普通。
关于疙痨还有几句顺口溜，黑娃妈至今记忆犹新：
长在手指缝，裤裆胳肢窝。
脸上光亮亮，屁股像锅痂。
奇痒要人命，十指搁劲抓。
疙痨不算啥，全靠硫磺杀。
医生给赛娃开了一盒疥得治，并一再叮嘱此药有毒，要严格按照说明书使用，切不可超量。当着医生的面，黑娃妈点头不断，走出诊室，黑娃妈就把医生的处方扔到垃圾桶里了。回到黑龙集，黑娃妈到药店里买了半斤硫磺，又找来农村常见的桑叶、艾叶、薄荷、荆芥、马齿苋等祛风止痒的中草药，每天熬了汤水给赛娃熏洗。不到一周的时间，赛娃的疙痨就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的卫生条件多好！赛娃怎么会长疙痨？黑娃妈回想了好半天，猛然一拍脑门说：“难道是这个原因？”
和黑娃、丽娃一样，二花也是留守少年，同时，二花还是一名光荣的独生女。小学期间，黑娃、丽娃、二花三人同班，关系也比较要好，入了初中以后，二花分到了隔壁班。
按照计划生育的有关规定，二花爸妈完全可以合法地生育第二胎了，但二花爸妈思想开放，响应国家少生快富的号召，采取了永久性的节育措施。
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二花的成绩排在丽娃之后。见黑娃、丽娃辍学回家玩得潇洒，二花也曾一度产生了不想上学的打算。
二花奶奶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的高中生，有眼界，明事理。老奶奶愣是拿着藤条把二花打到了学校里。
据二花现在的同学们介绍，二花奶奶的一顿藤条把二花打开了窍，二花的成绩有全班中上游一跃而挤进班级前五。
周末，丽娃带着赛娃去二花家玩。赛娃睡着了，丽娃把赛娃放在二花的床上睡了半天。过了没有几天的时间，赛娃的身上便起了几个红色的疹子，那个时候刚好是麦收时节。
黑娃妈早就听说过初中学校里的卫生条件太差，许多学生都长过疙痨和虱子，但黑娃妈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小的小孩会长疙痨，所以，黑娃妈并没有往那方面考虑。
学校里经常停水停电，一年四季都没有热水。除非上级来检查，学校才象征性的在学生寝室里放几个热水瓶。冬天一到，许多学生连洗脸刷牙这种最基本的卫生都不做了。
学校没有围墙，紧邻着学校有一个臭水沟，虽然臭，但却是学生们必须的打卡之地。学校停了水，吃完饭的学生们便如同一只只伸长着脖颈喝水的小鸭，蹲在沟渠边洗涮碗筷。
沿着沟渠往上一里多地有个养猪场，阵阵的微风里裹着草芽的清香，裹着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也裹着猪粪尿的特有的臭味。
暴雨过后渠水陡长，一坨坨青黑的猪粪随着激流滚滚而下。
“你中彩了。”有学生无意间一钵子舀起一坨猪粪，其它的学生都轰然嘲笑。
“以水为净，眼不见为净。”那些舀起猪粪的学生也有自我解嘲的应对的话。
在养猪场里长大的绿头苍蝇个头特别大，通身透绿，成群结队地“嗡嗡”地飞到学生们的寝室里，在学生们的脸上、毛巾上、饭钵上和被子上恣意亲吻，甚至于会钻到熟睡的学生们的鼻子里和耳朵里。
寝室里并排的木板床一张紧挨着一张，顶头的木板床中间则留下一条窄窄的人行道，约有一尺多宽，供学生们进出。寝室里人满为患，只要有躺下身子的空隙，老师们就会尽量多的安排学生。高峰期间，曾创下了四张上下铺的木板床睡十九个学生的记录。
有家长向学校提出意见，校长说：“农村的学校条件确实差，这我知道，学校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改善学生们的住宿情况。但你们想一想，现在的条件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你们还嫌不满足？”校长又激励家长们说：“不吃苦中苦难熬人上人。想享福，回家睡去。”
家长们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家娃子还得上学，万一老师们给自家娃子穿个小鞋，吃亏的还是自己。
赛娃确诊圪落以后，黑娃妈求证过二花奶奶，也印证了黑娃妈的猜测。那段时间，二花刚好也长了圪落。
丽娃走进家门的时候，赛娃对丽娃已视若无睹了。丽娃一把抱起赛娃说：“来，让妈妈看看赛娃的皮肤病好了没有？”
赛娃像被吓着了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丽娃拿出雪米饼哄也无济于事。丽娃说：“没肝没肺的赛娃，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忘了妈妈了？”
黑娃妈说：“赛娃的皮肤病好了，是县医院里的医生们确诊的，就是一个很常见的……”
黑娃妈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丽娃就打断了黑娃妈的话说：“还是新麦子麦毒太大，赛娃皮肤娇嫩受不了。如果不卖麦子，你就是到北京的大医院里也看不好赛娃的皮肤病。”
黑娃妈有心反驳，但最终还是顺着丽娃的意思说：“是呀，是呀，多亏咱们的麦子卖得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