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唐门是有备而来的。
上百名帮众手执藤条盾牌，护着扛云梯的同伴，呐喊着冲向城堡。
等着他们的，自然是漫空而下的箭雨。“啊啊”惨叫声中，有不少帮众中箭。
众唐门弟子自然不会只甘做箭靶子。所以，很快的便是飞刀、袖箭、毒砂、钱镖、弹丸、铁蒺藜之类的一阵猛烈还击，城墙之上的不少朝天堡帮众亦挂了彩。
先锋队过后，又是一大拨帮众一拥而上，护卫着中间那十来名扛着巨木的帮众迳冲往堡门。
“咚！”咚”……
巨木狠狠地撞着铁门，无奈那铁门厚达半尺，门柱、门闩以及合页均坚固异常，根本撞之不开，只是撞得大门上方的泥屑簌簌而落。
守卫大门自然最为重要。所以在特别招呼之下，不久之后，撞门的那十余名帮众均被射成了刺猬。
天色渐晚，江风呼呼。
城堡的雉堞之上，无数火把组成一条火龙，照亮了夜空；堡外的火把忽明忽暗，若正窥伺着猎物的群狼之眼，闪着攫取的凶光。
方类聚亲自站在箭楼之上指挥帮众，从容不迫的还击敌人。唐立峰指挥帮众轮换着猛攻至半夜，兀自难以撼动，反倒折损了近百名弟子。
“咻！”
蓦然，一支又粗又长的羽箭划破夜空，闪电般迳往方类聚夺胸而来。
方类聚闻听那箭的破空之声鋭疾，势道委实骇人，面色陡变，忙一把推开左右随侍，滑步一闪。
“夺！”
那支羽箭几乎是擦着胸襟飞掠而过，狠狠得扎在身后的砖墙之上，直没入半段箭身，箭楼应声一颤。
方类聚望着那兀自“嗡嗡”颤动的箭羽，顿感背脊发凉，手心冒汗。只消慢得须臾，那颤动的箭羽就不是在墙上，而是在自己胸膛之上了。
他定了定神向下望去，但见一名腰悬长剑的中年汉子，身型高壮，手里拿着一柄弓身之上镶嵌着红宝石的大铁弓，傲然卓立于人群之前，正斜眼望着箭楼上的自己。
“阁下好高明的箭术！好深厚的内功！方某不才，敢问高姓大名？”方类聚向他抱拳见礼。
“点苍余焕铁！”
那汉子微抱拳，冷声应答，语声虽不大响亮，可人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点苍余焕铁？”方类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您就是十年之前点苍派那大名鼎鼎的“幻影剑”余焕铁余大侠！”
那汉子拱手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往事不用再提！方堡主，请莫再称呼‘大侠’二字，余某愧不敢当！”
“那好，就称呼您为余兄吧！”方类聚正色道：“余兄，兄弟有一事不明：贵我两派俱属道门，身为我道门弟子，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如今我朝天堡有难，您不来助我倒也罢啦，为何反去助那唐门，究竟是何道理？”
余焕铁冷笑道：“那是因为，在下是楚湘盟的人！”
★★★
黑夜过后，便是黎明。
鲜红的火球缓缓自远山巅升起，周围的景致逐渐明朗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建造在半山坡之上的城堡式大宅院。背岭面江，北侧是陡峭的江岸高崖，西侧是背面，乱石嶙峋，围墙高达五六丈，即便靠近，亦无法攀援而上。东、南、北三面俱有围墙，以坚硬的条石垒就而成。
因北面靠崖，故围墙较矮，约莫仅一丈来高，可若想从这一侧攻入，首先得攀上二三十丈的悬崖，所以基本上是难以完成的任务。最理想的进攻点，当然是选择处于东、南两面的缓坡地带。
唐门自然也是这么选择的。
可即便这两侧，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入的。首先是围墙很高，足达两丈半。墙头每隔六尺，便有一个青砖砌成的锯齿状的掩体，即便上了墙头，在守城者刀丛剑网交攻之下，似乎只有要么被砍翻，要么跳下逃命的选择。
其次，城堡中还设有箭楼，大门上方一座，四角各一座。一旦靠近城堡，便会成为居高临下的弓箭手们的箭靶子。
唐立峰斜倚在山道旁的一棵松树干上，仰首恨恨的望着箭楼之上那些凝神戒备的弓箭手们，又扫视了好几遍墙头上那密密麻麻的脑袋，心下重重叹息，同时很是气馁：昨夜一共发起了六次强攻，折损了近二百名帮众，可这该死的朝天堡依旧岿然不动！……唉，先辈们呀，您们干嘛要将它修筑得如此坚固，如此易守难攻！
余焕铁则安安静静的抱臂坐在唐立峰身旁的一块山石之上，虽一夜不曾合眼，可看起来竟无一丝疲态。
一名手挎大铁弓，身背箭筒的属下侍立在他身旁，箭筒之内空空如也。
这是一柄令朝天堡胆寒的强弓，箭矢所指，丧人心魄——四十支羽箭，要了三十二名朝天堡弟子的性命。
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斜倚在余焕铁怀中，虽未出鞘，可已隐隐透着冷森森的紫气。对于他的射术，唐立峰是早见识过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一想到他乃是以剑法名震江湖，心下更生敬畏，同时亦增添了不少信心。
“余大侠，你这宝剑是家传的，还是师门所授？”唐立峰笑指那宝剑。
“师门所授。名曰‘紫光幻影剑’，点苍三宝之一。”余焕铁淡淡的回答，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提高语声声严厉色的道：“唐长老，请不要称呼我‘大侠’，我不喜欢！”
“哦……好的。”唐立峰吓了一跳。
余焕铁蓦然惊觉失态，拍拍他肩膀解释道：“我对这两个字特别敏感，你莫要介意。”
“哪里！……怎么会？”唐立峰强笑，眼神之中有疑惑之色。
余焕铁沉默半晌，扬了扬手中宝剑，冷晒道：“世人真正敬畏和尊重的，是‘大侠之剑’，而并非‘大侠其人’。……关于这一点，嘿嘿，余某是感受深切。”
“是麽？”唐立峰奉承道：“想当年，你孤身入大漠，杀阴山六魔；单剑闯十八连云寨，连败十八位寨主及请来助拳的二十三名高手，威震天下！武林之中，江湖之上，一提起你来，谁不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余大侠，了不起！’”
余焕铁冷笑道：“那你可知道，连云寨之战后，我有多惨吗？……大小伤三十七处，卧床一百三十二天！为武林除了害，可谁来管你？谁来照顾你？等到能下地之时，基本上已成了废人！……在返回点苍的途中，我又病倒在了三门峡，身无分文，只好将这柄宝剑当掉，换点钱来抓药……唉，我除了会点剑法，别的什么都不会，只好拖着病躯，足足刷了二百一十四天的盘子，打扫了二百零九天的马圈，方才凑足银两，赎回宝剑!”
“……自此以后，我讨厌‘大侠’这个称号！在这世上，一个人若无权无势，再加上又无银钱，那当真屁也不是！唐长老，你说是不是？”
他这一番话，唐立峰自然能理解，于是拍拍他手背，轻叹了一口气。
——这本就是侠士的悲哀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