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玄星楼二十八星宿死于雪恨别刀下的消息已几乎传遍整个江湖。
有人得意有人失落,有人跳舞狂欢,有人大发脾气。
但不管怎样,人们至少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天下第一厌胜刀,名满江湖雪恨别”的雪公子终于回来了!
樊若顿时如临大敌,这个世界上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有所忌惮的就是雪恨别的息花刀法。现在他回来了,除了要对付闲颂诗、阮浓香,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玄星楼。
虽还不知道与往昔相比他现今实力如何,但杀死二十八星宿一事就等于是给了樊若一个警示,她现在只恨阮浓香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杀了雪恨别好除后患!好在她这一年来积蓄了不少力量,有些人虽说是为了活命而不得已归附于她手下,但她至少还有人可用,除非内部出了叛徒,否则他绝对无法打败玄星楼。
她沉思着,沉思着如何再次摧毁雪恨别。
像当初那样派人去到他身边做内应是绝不可能了,在经历这么多背叛与欺骗之后,雪恨别一定再难以相信任何人,若想破他的心防,那么只有从他最亲近的人下手。
李拔剑、张三、神秘……这些都是他的朋友。
樊若忽然有了主意。
山路坎坷崎岖,山间林草茂盛,坡险而陡,路上又满地碎石,实在是难走得很。不过对于雪恨别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辛苦李拔剑在这炎炎烈日下走这么久。
他们的目的是千岩寨,只要再走过这座山,就能看见千岩寨的大门了。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值得激动狂喜的事情,但雪恨别脸上并无半分笑意,他紧皱着眉头,步伐越来越快,好像巴不得立刻飞到千岩寨似的。
他在担心。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阮浓香对他说过的话,若她所言为虚也就罢,但倘若她说的是真的,玄星楼真要对千岩寨下手,他一定得想办法保千岩寨平安,就算无法保住这寨子,也不能让寨子的兄弟们白送性命!
他已经欠千岩寨、欠张三太多。当日玄星楼、闲颂诗要拿他性命时,是千岩寨、是张三还有阮浓香为他挡在前面,那些倒下去的兄弟们的尸体,每一个人的名字、面孔他还记得很清楚。他绝不能再欠下去!现在就是他报恩的时候!
想到这里,雪恨别的步伐又加快了些。
千岩寨的大门紧闭,寨子的岗哨只燃着烽火,不见哨兵。只听里面一阵笑语欢声响彻天际,想来是张三在与兄弟们庆祝些什么。
雪恨别走到门口时,发觉似乎是张三正在给兄弟们讲述雪恨别是如何杀死玄星二十八星宿,那息花刀法如何挥洒凌厉。张三讲的绘声绘色,雪恨别无奈摇头笑了笑,心中似乎已能够想象到张三手舞足蹈讲故事的搞笑模样。
李拔剑好不容易跟上雪恨别,气喘吁吁,只看见雪恨别站在门口呆笑,问道:“雪大哥,你笑什么?”
雪恨别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在李拔剑疑惑之时,只听雪恨别大声朝着里面喊道:“张大寨主好久不见,小弟雪恨别拜上!”
——雪恨别!
张三一听见这三个字,大叫着“雪兄弟”身子也立马跟着蹦起来,像个开心的孩童般三两下跳到门口,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雪恨别的脸,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打了自己两巴掌,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任谁看见这场景都会觉得张三一定是疯了,身边的兄弟们看了看张三,又看了看雪恨别,眼中虽有激动却也不至于像张三那样兴奋得像是个疯子。
雪恨别回过头笑看着李拔剑,笑容中有些无可奈何,像是在对李拔剑说道:“这下你总该知道我刚才笑什么了吧?”
李拔剑似是被这诡异又欢脱的氛围所感染,不禁也笑出了声。
雪恨别摇摇头,走上前去拍住张三肩膀,道:“张兄,我回来了。”
张三终于止住笑声,然而面上的五官却是有些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觉得他在高兴,但那通红的眼眶中又噙满了泪水,仿佛是硬憋着不肯让那泪水掉下来。
张三颤抖着声音叫道:“雪兄弟……”
雪恨别笑道:“张兄,张大寨主,真的是我,雪恨别!”
张三又哈哈哈大笑三声,一把抹去眼中泪水,拍着雪恨别肩膀大声道:“好!今日我兄弟二人再聚首,是个大好日子”话到此处,张三瞥见雪恨别身后少年,却不见阮浓香身影,顿了顿问道,“这位是……还有,怎么不见阮妹子?”
提及此人,雪恨别与李拔剑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张三满脸疑惑,试探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雪恨别长叹一声,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道:“进去再说吧。”
风卷起林中树叶沙沙作响,炎热的夏日好在还有树荫可以遮蔽。阮浓香看着这座熟悉的山峰,走过这条熟悉的小路,昔日与雪恨别、张三那一幕幕欢乐的画面又成默片在脑海播放。故地重游,阮浓香难免感慨良多。
她看着这崎岖陡峭的山路,那座隐约可见躲在密林山中的寨子,心中忽然有些不舍。过了今天,这里就会沦为一片废墟,无论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是快乐也好,是悲伤也罢,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传奇,接纳过多少人,今天过后,它的光辉与历史,都将随着它的死亡而消逝。
青山还在,绿水还流,蜘蛛虫兽也都还在这里生活,但曾经生活在山腰寨子里的人就要消失了。
阮浓香皱了皱眉头,眼睛变得有些酸涩。
她抬头望天,碧空万里,阳光明媚,空气中掺杂着几粒尘埃,飞鸟翱翔者,多么自由、快乐。
闲颂诗与祝小云也你侬我侬、卿卿我我,女孩子娇羞的嗔笑自身后传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瞟望山林,整个人依偎在心爱的男人怀中,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心里也觉得惬意畅快得很。
现在他们的事业可算蒸蒸日上,无论对于闲颂诗还是祝小云来说都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现在这天下是再没什么可以烦扰他们的了。
——除了雪恨别。
听着身后二人的笑声,阮浓香心中也不禁投去几分羡慕,她并非羡慕的他们的爱情,而是羡慕他们的开心。又想了想自己,实在是显得有些太孤独凄惨。
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从她决定要成为强者,追随力量的那一刻,她的生命之中就只剩下孤独。强者总是孤独的,正如傲然屹立于青藏高原的珠峰。
她并不害怕孤独,这是她选择的路。但近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空虚,她的生命是那么枯燥,就像秋天的枯叶,但枯叶至少活过,她却没有。
——什么叫做活着?
这句话问一百个人,也许你会听到一千种回答。每个人对活着的看法不同,有人觉得要奋力拼搏、追求理想,有人觉得只要开心、哪怕日子再简单也无所谓,有人要过得多彩绚烂,有人要刺激……
只要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充实有意义,那就是活着。
张三听到事情的真相时,几乎惊掉了下巴,大声质疑道——“你说阮妹子是玄星楼的八神之一北神?”
他来回踱步,脑子一团乱麻,嘴里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雪恨别低垂着眼,哑然苦笑,片刻才道:“我也不愿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张三重重叹了一口气,拍着雪恨别的肩膀。“雪兄弟,你……”
雪恨别朝他笑了笑,拍拍张三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示意他放宽心,“我很好。”
张三道:“其实如果阮妹子愿意离开玄星楼,你们……”
雪恨别道:“也许这就是命,我们注定是敌人。”
雪恨别忽然看了看身边的李拔剑,介绍道:“这位是李拔剑,也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真的朋友。”
张三看着李拔剑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又大笑道:“哈哈哈这位小伙一看也是英雄少年,将来必成大器啊!既然你是雪兄弟的朋友,也是我张三的兄弟!”
李拔剑大笑行礼道:“张大哥!”
话到此处,雪恨别面色忽然严肃,正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对张兄你说。”
张三道:“什么事?”
雪恨别道:“阮浓香日前曾告诉我,玄星楼欲要对千岩寨下手。”
张三皱眉道:“你……你还相信她?”
雪恨别叹声道:“我不知道,她说的很真诚,但我想,这种事情宁肯信其……什么味道?”
话未说完,屋内忽然多了一股焦炭味。
雪恨别瞬间反应过来什么,“难道他们已经来了?”
不及多想,三人立刻冲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火海,熊熊的大火如同海浪般疯狂扑打蔓延,黑烟伴随着烈火直升云霄。人群混乱,大叫着,厮杀着,有的拿着武器与人拼搏,有人提着水桶慌忙救火。
刀光,剑影,血雨。
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三人都呆滞住,几乎已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个个的兄弟倒下,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们有些甚至还没有从刚才的醉意中清醒过来。雪恨别顿时心如刀割,他的心在滴血,刀剑相撞之声、人群撕嚎之声刺激着他脆弱的耳膜,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他快要聋了。
他长吼一声,厌胜已出。
刀光一闪,刀已飞出。
他像一头失去控制的雄狮,在战场上疯狂地挥刀厮杀。血液溅到他的脸上,衣服上,他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张三与李拔剑也已加入了战斗。
他们不断地杀着源源不尽的敌人,体力一点一点流失,火焰的灰烟刺激着他们的鼻腔、神经,恍惚之间,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阎王。
一路朝着门口杀出去,果然,他们刚一出去,就看到了阮浓香与闲颂诗一行。
张三的大刀“哐当”一声滑落在地,雪恨别看着他,眼里已俱是怨恨。
张三道:“你真的是……”
阮浓香点点头。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张三这一刻也无法控制自己了。身后的火海传来兄弟们倒下去的声音,那一阵阵绝望的叫声中,他们是多么渴望生命,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但——
阮浓香不再看张三一眼,她不敢看,也不忍看。转而带着些责备的意味对雪恨别冷声道:“你太慢了!”
边说着,她已边朝雪恨别拔剑走了过去。
“当!”
就在这一瞬,厌胜惜别,刀剑相撞!
他们二人似乎都已抱定了生死胜负的决心,这一刀剑下去,旁人只觉地动山摇,五岳震怒,似狂浪急涌卷来,又如碎石自天砸下。
乱剑狂刀,顷刻之间似已杀了数十下。绿叶纷纷,急落而下,刹那刀剑幻影之间,这些完整的落叶竟也已变成了粉末。
闲颂诗不自觉后退半步,他皱紧了眉头在一旁胆战心惊观战。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谁敢上前一步,必死无疑!
阮浓香冷笑一声,挑衅道:“你变强了。”
雪恨别不语,下一刻一刀已狠砍了下去,以为阮浓香会横剑接住,他几乎是用尽了十成的力气,岂料她翻身后退两步,倏忽两点寒芒飞出,竟是那暗器无香针!袖手一挥,提刀一挡,正在这短短一瞬,闲颂诗竟忽然抽刀而出,只见一个人影飞掠闪过,李拔剑只觉身旁一阵轻风吹过,雪恨别正挡下那两根银针,耳旁忽然传来张三一阵惨叫,颤抖着转过头去,闲颂诗的刀,已穿透张三的心脏。
闲颂诗抽刀而出,即刻又回到原地。
雪恨别彻底愣了。
他什么也没想,就呆呆地像个死物般站在原地,看着倒下去的张三,仿佛自己的呼吸已凝固住。
世界也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落叶定在空中,大火也定格在此刻,天地黯然一片死灰。
雪恨别颤抖着身子走了过去,他看着张三,看着他的勉强的笑容,象征着生命的血液正不断从他的手身体流淌。
张三忽然紧紧握住了雪恨别的手,他的手还是那样有力,仿佛还可以举起千斤重的铜鼎,但雪恨别知道,他再也不能了。
张三笑着,看着他,断断续续说道:“雪兄弟,认识你,我、我们都活够了,不要难过,江湖……再……”
他还没说完,已经断气。
有力的手掌忽然松开雪恨别的手重重砸在地上,他安详地闭上了眼,永远沉睡去。死亡来得是那么突然,就在那么一瞬、一眨眼。
他们叙旧的话还未说够,他还想再吃一次张三烤的肉,他们已经约定好今晚在山头烤肉的……
阮浓香狠狠瞪了一眼闲颂诗,一脚踢得他跪下,厉声责备道:“谁允许你动手的?”
闲颂诗不语。
阮浓香看着张三的尸体,攥紧了拳头,脚步几欲迈出,但最终没有。她忽然觉得很恶心,很想吐,这眼前残忍血腥的画面令她十分不适。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张三呢?
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小人、叛徒而已。
她是一个罪人,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于是她收剑,转身即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