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悠背着西子婧进入最后的一扇大门，紧接着，他身后合上的大门变成了石墙，他用肘部捶打石墙，石墙纹丝不动。
这个地方和他们之前进入的那些屋舍不同，这里没有人工的痕迹，只有天然的岩壁、坠落在中央的巨石和巨石砸出来的穹顶洞口。
自洞口洒入的月光此时正浇灌着中心那株翩翩起舞的峋草，而峋草的身后，坐着一位身穿白衣，头戴兜帽的人。
“阁下便是守护峋草的人吗？”西子悠问道。
对方慢慢抬起头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兜帽下的面容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张狐狸的脸。那张脸上长着白毛，两只尖尖的耳朵将兜帽撑起，长而突出的嘴里一开口就露出尖牙，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格外渗人。他盯着西子悠看。
“是。”他说出的是人话。
“在下想用这株峋草救治小妹，可以吗？”
“请便。”那人继续用单一而又冷漠的声调道，“但我需要提醒你，这株峋草连接的是皇城的命脉。”
“皇城的命脉？”西子悠在那人的对面坐下，让西子婧躺在自己的怀里。
对方看了眼西子悠怀里的西子婧，干巴巴地解释道：“这片大地下沉睡着一条巨龙，这株峋草就长在龙鳞的缝隙之中。她的根已深深扎入巨龙体内，靠龙气滋养而生。你若拔掉峋草，势必让巨龙惊醒，最先受难的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龙头所在的皇城。”
“在下该相信先生所言吗？”
“随便你。”
西子悠伸出一只手来，放在峋草连着地面的地方，他的手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想试试的话，先把那姑娘放到一边去。”狐妖人带着点嫌弃的声调说道。
西子悠便听从对方的建议，让西子婧躺在峋草旁边。随后他将周身之气送去掌心，狠狠地拍在峋草旁边的地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自己掌心位置反弹出的一股巨大无匹之力直接顶飞，高高地甩在岩壁之上，摔了下来。
“可笑！”狐妖人口中说着，衣袖一挥，一股妖力便出现在西子悠的身下，将他托住。
落了地的西子悠在岩壁旁慢慢站起，刚刚的一掷让他受了内伤，他口中涌出一股鲜血。狐妖人的鼻子动了动，连忙抬起手来，用衣袖掩住口鼻，大喝道。
“擦干净了再过来！”
“咳咳，多谢阁下。”西子悠拿出衣兜中的方巾将嘴角的血擦去，狐妖人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你刚刚的那一掌，连给巨龙瘙痒的程度都不到。”
“那袭击我的力是什么？”
“是巨龙周身的防护之气。”
西子悠能确认那确实不是常人能发出的力，但他不知道这力是不是眼前这只狐妖发出的。
“你看我也没用，我不能把你拍飞到天上。”
“能不能，试试便知道，得罪了！”西子悠说着就朝面前那人来了一掌。
“你这人很不讲道理。”狐妖人扯着斗篷，闪躲开西子悠刚刚的一掌。他盘坐着的双腿一撑，便站起身来，紧接着与西子悠对掌。
“向你约战，请你认真些。”西子悠看着对方被他的掌力击得后退几步，严肃道。
“我不会武功。”半妖狐出奇地回道。
“那你刚刚是如何托住坠下的我的？”
“用我的妖力。”
“那你就用你的妖力，还我一掌，我不会回手。”
“你们这些凡人都像你这样胡搅蛮缠吗？”狐妖人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问。
“事关我的妹妹和整个皇城的命运，我不得不这么做。”
“好吧。你要是受了伤流了血，请离我远一点。”狐妖人掌心发亮，狠狠地拍向西子悠的胸口。西子悠整个身子被这一掌推后几十尺，停在石壁前方。
狐妖人废了不少妖力，他喘着粗气，想坐下身来，却见眼前一个黑影飞来，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推到巨石壁上。
西子悠知道，只有到了危急时刻，人们下意识做的举动才有最大的力量。
这次，他彻底确认了，从地下传来的力和眼前这只狐妖人没有关系。
“抱歉。”他松开狐妖人，帮他拉直身上穿的衣袍。
狐妖人已经快三十年没见到凡人了，他从没想到再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令他讨厌的人。
“如此，你总该相信了吧。”
“请问先生，除了拔掉峋草，我要如何救治舍妹？”
“将她留在这里。”狐妖人再次坐回峋草旁边，他才觉得舒适了很多。
“她留在这里就能治好体内之毒吗？”
“不能，但她离不开峋草。留在这里，九日之后她不会死，但若是再离开峋草，她还是会死。”
“你的意思是，她要在这里沉眠？”西子悠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或者，你将峋草拔起，给她服下。”狐妖人又恢复了自己毫无感情的声调。
“除此两计，没有第三个方法吗？”
“这件事没有万全之策。”
“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西子悠害怕狐妖人仍然在生他的气。
“我没那么小心眼，救人这种胜造宝塔之事，我要是有办法一定会救。”
“那些妖怪们，他们有办法吗？”
“没有。”狐妖人摇了摇头，道，“你眼前的峋草便是你唯一的药方。”
西子悠坐了下来，盯着那株峋草出神，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越流越快，好像都冲到大脑之中。他将视线落在西子婧温和的脸庞上。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沉睡着。若是要做出选择的是她，她会救他这个二哥吗？
她一定会，她会着急着将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告诉太子遥，请他去劝皇城的人撤离皇城，然后拔掉峋草，救活他。
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很清楚，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千里外的一株小草能连着皇城命脉这样的话。
他们一定会说，与其相信这么无根据的话，劳师动众，不如就将你妹妹留在那里。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他是西子婧的亲哥哥啊！他的脑海中再现出西子婧带给他的快乐与温馨，还有她最后那奋不顾身的一跃，用自己的一命换了他的一命。
如果是大哥，他会怎么选？
“如何，选好了吗？”狐妖人见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会如何？”
“人会怎样，她便会怎样。”狐妖人怕西子悠听不懂他所说之意，解释道，“自然老去，然后寿终正寝。”
“先生能帮忙照顾她吗？”西子悠眼眶发红着问道。
“她除了峋草什么都不需要了，不必有人照顾。”
“如果我出去了，还能回来看她吗？”
不能。
半妖人心中虽如此想着，却没说出口来。他从西子悠充满着泪水的双眼中读出了请求：他希望他能帮忙照顾眼前这个姑娘。
他不由得想，如果让他去选择，他会如何选？他一定会选择救眼前之人，至于皇城，他才不在乎呢。
“放心吧。”半妖人还是说了个谎安慰西子悠道。
“你为何要将九重叹给迷花族人？”片刻之后，西子悠轻声问道。
“不是我，是外面那三只无聊的妖怪。但他们已经收手了，只给了迷花族九份毒药。”
“这九份毒药就只有这一份解药？”西子悠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低沉地问。
“是。你应该庆幸，你妹妹可能是唯一活着的一位。”
“你知道这毒把我们一家害得有多苦吗？”
“我知道。”狐妖人合上双眼，继续道，“但能动用那三只妖怪生事的，肯定不是人。不是普通人，不是半妖人，不是半仙人也不是半魔人。换言之，这是天意。”
“天意吗？”西子悠抬眼努力压抑着情绪继续道，“等我弄清楚所有，就会来拔掉这株峋草，救活小妹。”
“好，我等你来。”狐妖人又恢复了没感情的语调，回答道。
西子悠身后的那堵石墙再次变出了大门，他脱掉披风，盖在西子婧的身上，随后弯下腰来，亲吻她的额头。
“子婧，等着我。”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待他走到那扇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看这里。巨石前，狐妖人又低下了头颅，兜帽将他恐怖的模样掩盖。他的对面多了躺着的西子婧，而两人中间，那株峋草还在无声地舞动着自己的嫩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