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目女妖说出自己的条件,随后拿了两只茶杯,分别摆在二人面前,在其中倒上清茶,等待西子悠的答案。
她能清楚地看到西子悠在绞尽脑汁思索面前这个他完全看不到的妖怪,心里会在想什么。
“如何,是不是太难了?”夺目带着笑意问道。
“姑娘一定说到做到是吧?”
“是啊,我们妖怪从不食言。”
终于,在探究女妖的言语和举止无望之后,西子悠的内心变得极度平和,夺目一时之间看不明白他有什么想法。只听他突然胸有成竹地说道:“那在下饮下这杯清茶便告诉姑娘答案。”
“好啊。”
“师父,你说的‘尽人事,知天命’里的天命是什么呀?”
那还是西子悠在外游学的时候。那日,他与师父颜轩爬了一整日的玉鸣山,终于到了山顶。天还未亮,山顶雾蒙蒙一片,二人什么也看不到。年少调皮的西子悠不由得动用周身之气,让云雾一会儿绕着他周身转来转去,一会儿又出现在他手心处跳动着。
“你觉得呢?”颜轩问他。
“徒儿觉得,天命就是天交给人的使命。师父的天命是教我,而我的天命呢,是学会师父所教之事。”
“学会之后呢?”
“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你认为,天命是会随着人的变化,而改变的?”
“当然是咯。”
颜轩摇了摇头,微笑道:“那你还得再悟。”
“师父传道受业解惑,就不能告诉我答案吗?”西子悠有点不开心了。
“不是不能,而是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体会。”颜轩说着,抬眼望向东方,第一缕阳光正穿破云雾朝他们照射过来。很快身边的云雾变成了橘红色的云海,连着天边,十分壮观。
“子悠,你往下看。”
西子悠低头看向下方,云海散去,连绵不断的山峦和迂回曲折的河水就像画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哇,好美啊!师父,云海、山峦和河水也有天命吗?”
“有的。这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有他们的天命。”颜轩告诉他。
三年后,西子悠与颜轩游学至陇县,正逢丰收时节。两人坐在田间的小路上,看着农民们忙碌着收割庄稼。
“‘天何言哉?’师父,天,真的什么都不说吗?”
“你觉得呢?”
“这田间的风,田间的水,田间的禾苗不都是他在言语吗?”
“那天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不知道。”西子悠实话实话。
“那便再去想想。”颜轩继续道。
“是。”
又是三年,西子悠带着师父前往时珍县治病,正逢严寒冬日,他们一路颠簸,颜轩的病越发严重了。
“咳咳咳,子悠,我们快到了吗?”
“嗯,就快到了师父,再坚持一下。”
“好,时珍县依山傍水,”颜轩靠回到车上,继续轻声道,“若是可以,我也想好好看看那里。”
“师父,您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说那里的朝阳,分外明艳,果然如此……”颜轩说完,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已将夕阳错认作朝阳,西子悠赶忙叫车夫更快一些。
他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时珍县。
时珍县的医家甚多,每逢有病人来此,会首先在村口诊断,若是重症,便将病人移至祠堂,县里医术最高明的几家便会在祠堂中为病人诊治病情。
幸好,颜轩来得及时,是旧疾复发,时珍县的医者给他治好了病,甚至为他开了根除旧疾的药方。
西子悠谢过众位医者,将师尊在村子中安顿好后,兴高采烈地在村中游览。当夜酒过三巡后,他拜别新认识的好友,一人一剑朝着冰湖而去。
湖边干枯的芦苇被冻在湖面上,繁星之下,整个冰湖宛若一面银色的镜子,闪着微光。西子悠连走带跑地踏上湖面,不顾脚下的寒冷和打滑,几步便来到了湖中央。
他拔出剑来,将剑刺入冰中,冰面冻得很厚。他用剑稳住身子。
星光温和,寒风已停,他心情甚好,便舞起剑来。
他在冰面上旋转着、跳跃着,手中的剑挽起冰花,如雪一般落在他的头上,他累了,便在飞雪中向后仰去,直直地躺倒在冰面之上。
待冰花落下时,他看到了整个苍穹。
如今的苍穹就像一张无边际的深色画布,一点残月,画尽星辰。
西子悠自言自语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什么都没说,天也不想告诉我们什么,一切都是人的一厢情愿。”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来,心中已有天命的答案。
“所谓天命,是无,也是有;是有,也是无。”
一杯清茶饮尽,西子悠弯起嘴角来,轻声回答夺目道:“其实姑娘心中什么也没想。”
“何以见得?”
“我若用人惯用的想法去猜姑娘的心事,一定会大错特错。”
“这便是你刚刚回忆起三问天命的原因吗?”
“我承认对于这个答案,我是在赌。”
“但你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夺目继续道,“当遇到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时,不去妄加猜测他所想之事,把它归结于什么都没有,倒是个挺聪明的做法。”
“那我的答案得到姑娘的认可了?”
“再喝一杯茶,我就送你出去。”夺目没有直言对错,因为这个答案她很欣赏,她旧时也会思考天命的问题,如今,她算是受到西子悠的启发,如果困于自己的心意,那天命可以是自己想努力达到的目标;如果将自己忘却,融合于这世间,那天命便可以是无了。
至于三界,皆是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但这芸芸众生之中,总有执棋者将自己对棋子的摆弄称之为棋子的“天命”。
喝完了这杯茶,西子悠起身,发觉身边并无动静,便轻轻地喊了一句。
“夺目姑娘?”
夺目回过神来,无言地牵上他的手,一路引他至门口,一挥手,为他推开了门。
“一直走下去,别回头。”夺目在他身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从屋外照进来的一阵柔和的暖光洒在西子悠的眼帘上,他睁开眼来,又看得见了。
“多谢姑娘。”西子悠已经知道多说无用,他几步走出门去,再未回头。
“都是虚妄。”夺目心里想着,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身后的门一合上,西子悠不知为何,流下眼泪来。
在泪眼朦胧中,他看向远处,慕非寒靠着大门好像熟睡了一般,躺在他膝上的西子婧与他是一样平静的面容。
“慕先生。”西子悠擦干眼泪,他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我们去了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吧。”慕非寒睁开双眼,老人并没有睡着。
“他们两人还未出来?”
“没有,不会出事吧?”
“慕先生放心,这些妖怪并没有想杀害我们的想法。”
“你拿到玉佩了?”
“拿到了。”西子悠说着将剩下的半块玉佩放入大门的凹槽中。完整的一块玉佩,被大门“吞”了下去,随后从门缝处递出一张纸条来。
“只一人与病人共入。”
“慕先生,便劳烦您在此等候他们,我先带着子婧进去。”
“好,好。”
西子悠背起了西子婧,他看得出,西子婧自从进入了妖怪们的幻境后,脸色就越来越好,如今她看起来像完全没有中毒,只是像睡着了一样躺在他的背上。
慕非寒心事重重地看着西家的兄妹进入了那扇大门,随后透明的大门顿时变成了一堵石墙。
“哎呀,他们要如何出来呢?”慕非寒不由得惆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