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有两人闯入天极城城主府，在人家最高的屋顶上喝酒，其中一个还喝得烂醉。
再比如，魏承天闻声赶来，发现喝得烂醉的那个正是自家光风霁月，被赞作怀玉仙尊的沈师弟。
再再比如，魏城主眼睁睁看着少年谢晋，将他的师尊搂抱到怀里，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魏承天：∑(O_O；)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庆幸秦师弟不知道这件事。
唉。
沈定安在城主府醒来，先看到的就是魏承天，也懵了一瞬。
昨晚黑灯瞎火，他又不常下山，竟连自家师兄的府邸也没认出来，不由满怀歉意地笑。
魏承天调侃道：“你呀，少时安静乖巧，又做了这么多年峰主，竟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沈定安连连道歉，又问他：“我那徒弟呢？”
“给你做醒酒汤去了，他对烹饪一道倒很了解。”
魏承天打量着师弟的神色：“我说让下人来，他偏不肯，非要亲手做来给你。”
沈定安对上他沉静的眸子，愣了愣，直觉自己被看穿了。
他抿了抿唇，心虚地移开视线。
魏承天见他这样，面露纠结之色，片刻后，他走近沈定安，像兄长一般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倒无需顾忌太多。当日师祖叫你做流云峰主，而将秦师弟留在身边，想必也是预见了今天。”
沈定安一愣，惊讶地抬眼看他。
魏承天见他一脸讶异，叹了声：“师祖那时的决定，我如今才参透些许。”
他们四人在鸿道仙尊的凌霄峰长大，虽不能叫他师尊，却得到了师祖更多的教导和庇护。
少年沈定安是鸿道门下最优秀的弟子，鸿道早早重用他，任命为峰上的掌事弟子。掌事弟子就是峰主预备役了，那时大家都认为，若鸿道仙尊会收亲传弟子，必定会是沈定安。
结果大家都错了。
沈定安只当了一年亲传弟子，就被早早赐了名号，派到流云峰当峰主。
秦钧却成了新任凌霄峰峰主。
魏承天是天极城城主唯一的儿子，这些本与他无甚关系，听闻此事还是揪心不已。
匆匆找到沈定安，却见他正兴冲冲收拾包袱去赴任，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跟秦钧送他到了流云峰。
被外界猜测失魂落魄的高兴得不得了，被认为前途大好的反而闷闷不乐，魏承天看得唏嘘。
直到继任城主之位，他才稍稍理解了师祖的用意：“你性子就是如此，无情又多情，看着游离世外，实则挂心千万。”
“师祖都由着你任性，我们总归也能帮衬你，至于流言蜚语，想来你也不会放在眼里。你若真是认清了心意，师兄不拦你。”
沈定安着实被暖到了，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正要说什么，却听一声惊雷。
魏承天脸色一变，师兄弟对视一眼——有人在城中凝丹了。
沈定安立即想到了谢晋。
但谢晋的金丹劫明明还需得十日左右，怎么···
眼下顾不上许多，沈定安朝师兄点点头，迅速起身寻谢晋。
魏承天会意，马上分派人手，一方安抚城中百姓，一方紧密驻守天极城，同时算了算时间，准备撤去城上结界，方便沈师弟带徒弟出城。
这边沈定安思索：谢晋对城主府并不熟悉，他一定会避开人群，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
但这孩子也忒会藏了，这种情况下，他又不能用神识搜查，直到第一道天雷劈下，他才顺着余威，从一个山洞里把这孩子挖了出来。
结界在这道雷下来之前就撤下了，沈定安原本不敢妄动灵力，担心引来更猛烈的天雷，此时却也顾不上了，一手住抱起谢晋，一手召出本命飞剑，随之冲天而上。
一路上少说挨了三道劫雷，沈定安憋屈地受了，还得分心给谢晋喂丹药。
他自己的劫雷，当年都没能这么压制他。
劫雷可能记仇，三道雷之后，就暗搓搓酝酿着。待他一路风驰电掣，把谢晋在渡劫台安置好，将将松了口气，猝不及防被劈了个狠的。
谢晋竭力控制住了混乱的内息，他刚刚恢复神智，就见师尊半撑在他身上，被一道雷劈的一晃，那淡色的唇角处，一缕血线缓缓而下。
师尊···师尊？！
他打了个激灵，奋力挺起身护在沈定安身前，自己挨了道天雷，却急切地把沈定安摸了个遍：“师尊！伤到哪里了？”
分明自己都灰头土脸的，居然只惦记着他···
沈定安没好气地捉住他乱摸的手：“我能有什么事！雷也不是专门劈我的，你感觉怎么样？”
谢晋这才注意到两人暧昧的姿势，脸一下烧得通红：“我我我呃！”
沈定安见他又被劈了个正着，登时无言以对。
他不愿继续在这里打扰谢晋渡劫，想到身上的外袍，算是件防御的法器，干脆脱了扔给谢晋：“你先好好渡劫！”然后纵身飞出了雷劫范围。
谢晋愣愣地接住那件外袍，被雷劈得闷哼一声，却是笑起来，把脸埋进了柔软的衣料里。
红着脸深吸一口。
再吸一口。
那边的沈定安，对糟心徒弟的所作所为一无所察，还在忧心忡忡地盯着雷劫。
秦钧来的很快：“师兄给我传了讯。好在回来得及时。”
见他表情凝重，还安慰道：“城中结界屏蔽了天雷的气息，你们猝不及防也是正常的。”
沈定安叹气：“谢晋昏迷了一会儿，我替他受了几道雷劫，还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秦钧嗤笑：“天道自会给他补回来，你担心什么。倒是你，可有受伤？”
沈定安好笑：“我能受什么伤？好歹是大乘期修士，能被个金丹劫雷伤到，我也该回炉重造了。”
秦钧勾了勾唇：“那就好。你守着他罢。我去给师兄回讯。”
“好。”
沈定安的衣服是件难得的法器，触感与正常衣物无异，但污浊不染，雷劈不烂，等闲刀剑也无法近身。
谢晋身上没有类似的法器。
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剩一件外袍在身上了。
这外袍还是师尊的。
谢晋的脸又红了。
好在这儿也只有沈定安一个人。他把自家莫名其妙红着脸的傻徒弟赶去换衣服，这才松了口气。
谢晋更完衣，推门出去，在绿荫掩映的院子里，一眼就看见了执杯饮茶的沈定安，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师尊。”
沈定安招呼他坐下：“身上可有什么不对的？”
谢晋双颊还有些热：“并无不妥。”
沈定安去摸他的手腕：“我看看你的金丹。”
谢晋没有动。
沈定安抬头，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阿晋？”
“师尊···”谢晋眼睛睁大，整个人颤抖起来“金丹···我没有金丹···”
他急急地用灵力探看自己的内府，把它过了一遍又一遍，粗暴地几乎要伤到伤到自己。
“够了！”沈定安站起来，一指点在他额间，强迫他冷静下来：“别怕，让师尊看看。”
一缕冰凉的灵力散开从额间散开，谢晋清醒些许，感觉到沈定安温暖的掌心，坚定地按在了自己的背上。
这种探查方法更快也更精准。
谢晋预感到了什么，顺势将下巴抵在沈定安肩上，环住师尊窄瘦的腰，思绪成了一团乱麻，忍不住眼圈发红。
沈定安任由他抱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系统冒头：“宿主，没关系的。谢晋不是人族，本来就不会有金丹，雷劫也是为他觉醒血脉做准备，先用障眼法顶着，尽快去龙冢化龙，有了妖丹就能以假乱真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谢晋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纠结，闷闷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师尊，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金丹···”
沈定安抚了抚他紧绷的脊背，握住他的肩膀让他站直身体，直视那双黑峻峻的眼眸：“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谢晋紧张地看着他。
“你可能，不是普通人。”
谢晋愣了一下，迷茫道：“修真者——”
“不是这个意思，”沈定安打断他：“你很可能有兽族血脉，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上古龙族吗？”
上古时，妖兽一族尚且实力强横，只是他们肆意屠杀人族，最终遭到了天道的制裁，死伤惨重。只余些实力强大的种族，勉强保住了微薄的血脉，不得已之下，隐匿在人族中以躲避天罚，慢慢就有了人妖混血一族。
沈定安揉这眉心：“所谓的邪修魔道，说来也不过是修者中的激进派。”
“仙魔对立，也是些心志不坚的魔修造成的。他们失去理智后六亲不认，无恶不作，仙门只得以杀止恶，否则后患无穷。他们聚集的地方就被称作魔界。”
“但也不是所有魔修都难以自控。记载中，魔界实力最强的一届魔尊，是摆脱了功法血脉对其性情的影响，身无杀孽，成功飞升了的。”
“那魔尊？”
“多是龙族血脉。”沈定安看着谢晋惊愕的神情，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无妨，若是修真界容不下你，师尊带你去魔界。”
总会有容身之地的。
谢晋的眼睛豁然亮起来，霎时什么疑问都没有了：“师尊！师尊哪我就去哪！我，我努力变强，不管在哪，我不会委屈师尊的！”
沈定安顺手就是一巴掌：“委屈什么？！胡言乱语！”
谢晋笑着受了这一记轻拍，黏黏糊糊又要蹭他，被沈定安嫌弃地推开了，这才想起问问题：“那我的龙？”
“是龙角。”
“那我会变成···龙吗？”
“唔，不会吧，等你觉醒了血脉，应是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化龙的。那对幼角，这些日子你试试，应是可以隐去了。”
“那师尊，还喜欢我嘛？”
“喜···又说胡话！”
沈定安恼羞成怒，把徒弟轰出门去。
谢晋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嘭”地关上了，摸了摸鼻子，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他摸了摸那扇门，想到自己和师尊的未来，顿觉柳暗花明，想了想，决定继续去找掌事弟子学习。
峰主虽不需管理峰上事务，却得熟悉其中流程，这也是亲传弟子的任务，谢晋如今就跟着赵飞白熟悉这些事。
赵飞白原本在流云峰就是代为掌事的弟子，也是个极为踏实能干的孩子。沈定安很欣赏他，与自家徒弟商量过，掌事弟子的名号谢晋不要也罢，
谢晋脚步轻快。他从未像今天那样期待过以后，即使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但是师尊愿意跟他一起。
那样就很好。
赵飞白约谢晋到流云峰库房前见面。
他将学习进度安排的很好，保证每一次都能有所收获，也不会让谢晋手忙脚乱。
他的资质上乘，人也勤奋，在大比中还拿到了名次。
那时流云峰上没有正式弟子，他就自请做了掌事弟子，即使管理峰上杂物需要分散精力，须得加倍努力才赶得上其他弟子的进度，他也毫无怨言。谢晋出现后，旁人都笑他糊涂，琐事没少干，地位却未必能保住。
他们只是不知道，怀玉仙尊有多么好。
这些年他从未受过一句责骂，都是细心温和的引导，他结丹时，仙尊细细叮嘱他该注意些什么，又赠了他许多护身的法宝，比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也一直恪守本分，态度恭敬顺从，挑不出分毫差错。
沈仙师待他那样好，门下也没有一个弟子，他赵飞白，便是仙尊最亲近的后辈。
···只是可惜，谢晋出现了。
赵飞白带上了礼貌客气的笑，看着谢晋走近。
流云峰上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相互行了礼。
目光相触的时候，谢晋的神色稍稍动了动，却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一个善教，一个善学，事情很快就办完了。
赵飞白目送谢晋的身影彻底消失，慢慢收拢起了所有的笑意，他垂眸，漠然地理了理身上素白的弟子服。
人总是贪心不足，喜欢妄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