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饿了也不能抢别人东西。”孔硕瞪一眼男人，“也不嫌丢人。”
男人垂头，沉默不语。长短不一的寸头和花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再加上他总是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破烂的大衣长裤，倒与街头巷尾的流浪汉流浪汉的形象重叠起来。
孔硕眼看婆孙二人不再计较，他也不想再留在原地看着男人那丧气的脸，很快走开了。
晚风轻轻吹过巷口，颓废的男人依旧耷拉着四肢和头颅。
他浑浊的眼睛滴溜转着，抬头望了眼路灯，缓缓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孔硕双手插兜里，他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心中还想着老赵的话。
他想给儿子买点什么，又不知道买什么。
看来自己还不够关心孩子啊。孔硕有些沮丧，儿子平常也不跟他说话，他又怕说错话，索性不说了。
这个时间点，路边的店基本上都关了。孔硕随意的看着，忽然发现一家还亮灯的店。孔硕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招牌。“光日……光明？”他站在路灯下也没看到，只好走近去看。
“哦，光明书店啊！”孔硕有些激动，他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书店开着，他还想着明天再出门看看给儿子买点书，没想到这会碰上了。
孔硕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了书店。
他带着兴奋进来，到了书店里边却六神无主。孔硕压根就不清楚高中生都看什么学什么，他怕买的不对，对儿子没帮助不说，还浪费了钱。
孔硕局促地绕着几排书架转了几圈，又回到原地。
“你是要买书吗？”
这不废话，我进书店难道是买衣服来啊？孔硕有些恼火地想。等人站在他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是书店的店员啊。
孔硕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老师傅，我就是要买书。但是我不知道买啥书好。”
店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起来年纪很大。布满皱纹的面孔对他的斯文气质没有任何影响，坚挺的脊背和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又给他增添了几分书生气息。
沈卫乘温和地看着孔硕，他微笑着问：“你是给谁买呢？”
对方的神态举止都显得十分礼貌温柔，孔硕却感觉这个老师傅有些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算了。孔硕心想，关他啥事，买完赶紧回家。丽芳恐怕等的心急了，也不知道先去睡了没有。
“我给我儿子买的，他六月份要考高中了，我想着给他买几本书，看能不能有点帮助。”
“这样啊。”沈卫乘看着孔硕愣愣的样子，心中叹息，面色却是不变的温和。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拿起摆在桌面上的三本书，递给孔硕。“这三本给孩子吧，挺好的书。”
是《悲惨世界》，《平凡的世界》普及版和《苏菲的世界》。
孔硕看了看名字，依稀记起自己初中时也在村里大队的图书馆看过。他有些疑惑，自己本来是想买点题什么的，给儿子提高提高。虽然这些书很好，但真的适合要中考的孩子看吗？
沈卫乘听了他的疑问，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依旧笑得温和，声音低沉浑厚：“一定有用的。”
孔硕看老师傅这么坚定，想着人家开书店的肯定比他懂得多，也就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把书装上，准备给钱后赶紧回家。
“不用了同志！”对方拒绝收他的钱，并从桌框里取了一个很漂亮的布袋，把他手里的书装上，稳稳递到他手里，“我这店是最后一晚上开了，就三本书，送给你啦。”
“这怎么行！”孔硕推拒着，他看老师傅年龄挺大的，赚不了几个钱，他穷也不能贪老年人的便宜啊！
沈卫乘猛地把人推出书店，迅速关上门。他透过玻璃门看见孔硕懵懵的表情，嘴里大声喊着：“最后一晚上，就当留个纪念！”说完也不管孔硕听没听见，就拉上了门帘。
孔硕被推出门后推门无果，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他心里头闷闷的，这一个两个的，力气都这么大呢。怎么不去桥头搬砖啊。
他掂了掂手里提着的书，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孔硕走的飞快。
他只挂念着家中等待的妻儿，绝不会想到今天晚上书店的老师傅给他留的“纪念”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痛苦。
沈卫乘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到孔硕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躲在里屋的裴泽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她吹了吹桌旁椅子上的灰尘，却没有坐下，反而一脚把椅子踢进桌下。低声道：“事后叹息，沈师傅，这正确吗？况且你送出的，是我的书。”
沈卫乘没有理会她话里话外的讽刺。他开门示意裴泽出去，然后自己也出了门，并给其上了锁。两人站在路边，看着破旧的卷闸门慢慢关上。
沈卫乘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拐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裴泽，我们这么做好吗？”
裴泽忽然笑了，她转头紧盯着沈卫乘的眼睛，“这不该问我。”
“我很难受。我想立马跪在孔硕那孩子面前忏悔，只是不会有用。”
沈卫乘的心颤抖着。他的神色终于褪去了温柔，转而染上些许复杂的痛苦。
裴泽依旧笑着。她提起身上穿着的明制道袍的衣摆，缓缓蹲下，从一堆大概是谁家盖了房剩下的泥沙中拾起一颗灰色带着泥巴的小石子。
“裴泽，你在干什么？”
裴泽没有理会沈卫乘的询问。她站起来，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过了半晌，她的回答才迟迟到来。
她低声说着：“纪念，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