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迷迷糊糊的睡了不知多久,朦朦胧胧醒来时,周围暖和的像夏天。温暖中传来院外严厉的呵斥声,并非孙平的声音,祝筠听的真切。
“王姬持正中立,既然赵司理心系故土,此后不必留在府上。瞿万,将月俸结了,送司理离开。”
祝筠一怔,愧疚不已。赵司理是为自己所累,他得为赵司理求个恩赦。祝筠左臂撑着床板起身,只是站起时腿尚未迈得开步子,便脱力摔倒在地。
院中又传来那人声音,没有点名道姓,“跪了一天,算是罚过,你也起来吧。”
祝筠心头更紧,双膝并着左手向门口爬。祝筠推开门,寒风涌进屋中,青衫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祝筠打了个哆嗦,再看那个跪在地上被赦免的人,正是孙平。
“少爷。”孙平撑着起身,为祝筠挡住风。
“我去求他。”祝筠一瘸一拐地爬起来。
孙平见少爷醒来,欣然忘记双腿酸痛,拦下安慰道,“无碍少爷,活着就好。”
“若言赵司理是受我胁迫,或许还有转机。”祝筠的声音铿锵有力。
孙平摇摇头,“大家主决定的事,就连王姬也不会改变。”
祝筠凝视着青衫消失的地方,其实他并非做事不计后果之人,他本以为可以不留痕迹的骗过所有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事情板上钉钉,祝筠低着头跪到赵司理面前,“对不起。”
“祝公子不必自责,”赵司理眉宇间并未有太多波澜,扶着祝筠坦言道,“我答应你时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大家主仁厚,现在这个结果还不孬。”
“怪我当时一腔孤勇,没想到会累您至此。赵司理,您若愿意,可以随我回上京。虽然我给不了您在王姬身边时的地位,但我可以给您双倍的月银和应得的尊重,定不会亏待您。”祝筠拉着赵司理道。
孙平在旁见赵司理犹豫,亦补充道,“赵司理若不想去上京,我亦可为司理打点其他。”
“既已不在王姬府上做事,就不要喊我司理了,”赵司理扶起祝筠,看着二人道,“我在家排行老五,喊我赵五就成。小祝公子,我这下半辈子,就跟你啦。”
“嗯,谢谢五叔,”祝筠的眼睛润了风,闪着亮晶晶的光,“待此处事了,五叔可至竹息酒坊下榻,我过两日便回上京。”
赵五揖了揖手,“但听祝公子安排。”
孙平听闻,猛地抓紧祝筠的衣袖,“少爷,你要回去?”
“公子,赵司理要跟着那姓祝的小子回魏都。”瞿万清算过月钱回禀道。
大家主手中的笔一顿,点头道,“于他是个不错的归宿。”
赵司理曾为王姬处理丝路大小事务,那些奔走在燕国边界的商贾对赵司理皆敬重在心。只要王姬不施手打压,赵司理就算白手起家,也可富甲一方。替祝筠办事,那简直是“便宜姓祝那小子了。”瞿万一不留神就将心里话说出口。
大家主闻言一笑,笔下丹青若流水,“或许,他们只是相互成全。”
瞿万掰着手指直言不讳道,“我看是大家主有心成全他们。”
大家主嘴角微挑,忽而眉头一皱,“你这话的味儿怎么怪怪的。”
“我的意思是大家主成人之美。”瞿万舔道。
“他们人呢?”大家主放下笔,吹干墨迹。
“赵司理回竹息酒坊,孙少君还留在祝公子那里。”瞿万道。
“人既然都得救了,明日就打发他们离开吧。沧海山庄那么大,没必要挤在我这草庐里。”
草庐的厢房,祝筠与孙平抵足而卧。祝筠睁着眼睛,目光落在床杆上。不与孙平四目相对挺好的,至少不会因为看到孙平失落的眼神而更加愧疚。
“那位救我的公子就是大家主吧。”祝筠再见那一抹青衫,又闻赵司理之言时,心中已然确定。
“嗯。”孙平低沉的应了一声。
“我一直以为大家主应与王姬差不多年纪,没想到竟比你大不了多少。”祝筠的目光依然落在床杆上,床杆就一根木头,什么也没有。
“是你跪了一夜,才求得大家主救我。”祝筠又道。
“跪一跪能救少爷,值得。”孙平平静道。
祝筠的目光从简朴的床头移回,想起他们小时候也同榻而眠,亲密无间。祝筠那时还会耍耍少爷脾气,躺在床上撒泼打赖的时候,孙平就这样躺在他的对头,抱住他的脚软磨硬泡。一念至此,祝筠翻身抱住孙平的双足,“你是不是在气我。”
孙平反应很快,腿一勾便将脚从祝筠怀里抽了出来,堵气道,“少爷拿我当外人,宁可寻赵司理帮忙,也要瞒着我。”
祝筠向下挪方寸,揽住孙平双膝,“我不想连累你,我怕你为我不惜命……我想起你在凤鸣霞时受的惩罚,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孙平被祝筠双手贴上来的温度暖到心头,酥一阵,麻一阵。全然忘记听闻少爷道出回魏国时的震惊与气愤。
“我们终究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孙平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伤感。
“我们以后都做个惜命之人,留着大把美好时光去看山河风华。”祝筠抚摸着孙平的双膝。
“少爷说话算话啊,”孙平坐了起来,俯身刚好对上祝筠双眸,“我等着少爷带我出海,寻那世外桃源般的海岛。”
祝筠对上孙平的拳头,“一定,只等战争结束,等将军回来。”
夜色澄明,月光朗朗。那块乌黑的矿石搁在床头,泛着幽深的光泽。孙平的呼噜声连成串,祝筠摸着冰冷坚硬的石头,心中感慨,燕国布置一盘大棋,不惜令徽州生灵涂炭,不显山,不露水,为的只是这样一块石头么?
祝筠折了的右臂需要按时服药,带个大夫相随总归不方便。孙平就以此为由留祝筠在沧海山庄多宿了两日。祝筠并非不想立刻带着矿石回魏国,只是清察司搜查矿上逃犯的画像贴了满城,那画像上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虽细节不得考究,但清察司画师的大作出奇的传神,尤其是那一汪宛如皓月般的双眸,打上眼便联想到近日风头正盛的祝老板。
“哈哈哈,这燕人作画的水平也不咋地,通缉令上的人怕不是照着你的模子印出来的吧。”李骥将大街上顺来的通缉令拍到祝筠眼前。
祝筠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接了悬赏令,是想拿我换钱吗。”
“哪儿能啊,我若害你,玉姑娘此生不会再见我。”李骥嬉笑道。
刚经历过生死追击,祝筠忽然觉得李骥这副玩世不恭的脸皮下还藏着另一副面孔,祝筠甚至怀疑就是受李骥刻意引导自己才敢闯入北山。
“玉姐不喜欢你,你何必再纠缠。”祝筠说的是实话,这几日李骥确实没再敲开风亭玉的窗。
“瞧你涉世不深的嫩样,听过一句话没——烈女怕缠郎。只要功夫深,我必得到玉姑娘的真心。”李骥胸有成竹。
祝筠不以为然,“等玉姐伤好了,你怕会被她揍得找不到北。”
“欸,我来的时候听说广源王替你澄清了,你为救他的大白狗,奋不顾身,落入大坑中,摔掉半条命,故而一直在王府养伤,”李骥随手抓起脆梨,盘腿啃起来,“我说你可真行啊,为讨好广源王命都不要,以前没发现你是趋炎附势之人。”
“这么说,我可以回上京了。”祝筠闻言欣喜,嘀咕道。
“你要回去?为啥?”李骥像是被梨噎住似的瞪大了眼。
“我来江北是为做生意,生意经营起来,自然还要回府做管家。”祝筠的理由很正当。
李骥咽下梨,看着祝筠干笑两声,“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祝筠思来想去,觉得李骥满目忧虑大约是因为自走后无人可依,遂第一次主动拍着李骥的肩膀安慰,“你放心,以后我让孙平罩你。”
李骥一愣,险些感动的洒出两滴热泪。咬牙点点头,对祝筠打心眼表示出感谢。
真是个单纯可爱的人,李骥心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