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吕大锁只会逃,成狮鄙夷道:“武不成武,真是无赖耍横。”周晖当即反驳:“我师父这门功夫,并非人人都练得,那铁回就不行。”
他二人叽叽喳喳,与扬威武馆那两个弟子,对比鲜明,两个弟子面上并无怒色,恭敬持正。韩柏松道:“他口出狂言,你们不生气?”
一人说道:“师父平日教导,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弟子谨记,口舌之争无用,拳脚功夫才是真本事。”
两个师父,两种弟子,真是高下立见,公冶昭气极,喉咙却似被堵住一样,无话反驳。屋里那“噼里啪啦”的此起彼伏,成狮皱眉道:“吕大锁要将扬威武馆的东西砸个一干二净啊!”
那追赶打砸声断断续续,公冶昭、周晖助威一阵,已显疲惫,韩柏松四人坐在石凳上,好是无聊,只有那两个弟子正襟危立,丝毫不懈怠。
吕大锁和铁回仍未分出胜负,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成狮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突然“砰”一声,大门打开了,滚出一人来。
众人惊立而起,透着淡淡的欢喜,只见吕大锁在地上滚了两圈,十分利索地站了起来,拍拍尘土,朝公冶昭两人,道:“不碍事不碍事,半招之差。”
周晖竖起大拇指,道:“师父,你很厉害,竟然斗了这么久,假以时日一定打败铁回。”吕大锁乐得连连点头,冲着门内大喊,“铁回,你也不过如此,明日柴掌门来了,十招就能将你拿下,哼。”他气哼哼的又颇是得意,带着两个弟子风风火火地走了,铁回和院中的两弟子竟不加阻扰。
屋内寂静无声,韩柏松几人极是纳闷,担心铁回是不是被打死在屋里了。韩柏松道:“你们两人不进去看看铁馆主?”一弟子道:“未得师命,不敢擅入。”另一人道:“师父如今正在气头上,不喜被人打扰。”
果然,一刻钟之后,铁回终于出声了,“你二人带客人返回缘客居,容老夫更衣。”两弟子领命,带韩柏松四人返回缘客居。
苏好道:“松哥,那铁馆主好像生气了。”杨霏盈心下惶恐,道:“他方才语气不善。”韩柏松也有不详预感,恨恨说道:“吕大锁那个祸害,好端端竟跑过来搅局。”
果然,铁回带着一身怒气走来,他换了一身新衣裳,魁梧气派,只是额头却贴了纱布,渗着一抹殷红血迹,一看就是吕大锁拿利物砸伤得,四人肚里暗骂吕大锁混蛋。
铁回进门便道:“当初荼灵教将劫持而来的江湖正派弟子交与吕大锁那厮,确实是我将人抢了过来。如今,养在武馆之内。”
一语带来万分喜,韩柏松苏好眉梢攒动,铁回却冷冷瞥来一眼,又道:“众人中毒失去武功,若贸然送回,恐生枝节,这才将人留下,铁某人寻医配药,希望解去他们身上的毒,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听闻柴伯骏正四处救人,铁某与众江湖弟子也一直等待。”
韩柏松苏好大喜过望,暗赞铁回果然与吕大锁不同,道:“谢过铁馆主大义。”
“不必着急道谢,我本一片好意,却遭你们和吕大锁联合戏弄,使我颜面尽失。”铁回语气中翻滚着怒火,“如今,若想让我放人,一定要让吕大锁到我面前磕头认错。否则,即便你们强闯硬救,我扬威武馆上下三百弟子也会拼死反抗,定不让你们得逞。”
铁回眼含怒火,威严尽显,吕大锁虽不是与韩柏松几人同来,确也是前后脚而已,还打了柴伯骏的名号,几人这下有口难缠,即便开口也是越描越黑。
吕大锁胡搅蛮缠,根本不算比试,更将铁回砸伤,四人自知理亏,只有认命,还没开口,铁回已留下“送客”两字,拂袖离去,他一转身,两弟子当即上前,请众人离去。
初会铁回却被吕大锁搅局,韩柏松四人心有不甘,怒气冲冲去往尚学武馆,找吕大锁算账。
到了尚学武馆,却不见吕大锁踪影,一问之下,公冶昭答道:“师父心情不佳,找地方排遣去了,你们别去扰他,让他老人家静一静。”
韩柏松余怒难消,问:“他去哪儿了?”周晖摆手,道:“我们也不知,师父心情不佳时,或找地方睡觉,或易容假扮其他人,发泄情绪。”
韩柏松成狮大眼一瞪,透着威胁,公冶昭道:“师父不会假扮柴掌门的,师父如今与柴掌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成狮一巴掌打过去,“谁跟你一条绳上的蚂蚱。”
韩柏松极不耐烦,道:“你师父究竟去哪儿了?我们有急事。”公冶昭便列出几个地方:福禄酒楼、朱贵打铁馆、西坡城隍庙。
出了尚学武馆,韩柏松四人正好一人去一处,可思前想后又觉不妥,只好四人同往,寻完之后,才知道这四处地方,分别在隆城的东南西北四处,但都没有吕大锁踪影。
入夜时分,韩柏松四人铩羽而归,对吕大锁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好端端跑出来搅局,惹怒了铁回又逃之夭夭,无影无踪。
四人才踏进客栈,店小就二急匆匆迎了上来,道:“几位客官,快去看看房里的小爷吧,怕是不好了。”成狮不解,问:“他干什么了?”
店小二道:“那小爷怪可怜啊,你们四人全走了,只留下他一人,风寒发热,如今怕是不省人事了。”杨霏盈心下一惊,脚下生风,推门一看,只见一个黑影缩在床上,露出一张通红如火的脸。
杨霏盈快步上前,口中喊着“伯骏哥”,伸手抹了柴伯骏额头,真如烧了火的铁一般烫手,她又惊又急,赶紧拉韩柏松来把脉。韩柏松瞅了一眼,问:“他没吃药么?”
店小二叹气摇头,道:“这位小爷好大脾气,我送药过来他不肯喝,将我赶走两回,我又偷偷来看过两回,起初他坐在窗口吹风,后来跑到后院,打了两桶冷水,泼得浑身湿透,又回到屋子里,坐在吃瓜子,最后就着一身湿衣睡了。”
柴伯骏病弱之中可怜兮兮的,成狮初次见到,颇是惊讶,杨霏盈与韩柏松几人,替柴伯骏换下了半干干湿的衣裳,又给他喂药。
柴伯骏生平厌苦,迷迷糊糊,总是不喝,杨霏盈无奈,拂穴手一出,封了他穴位,把药灌了下去。夜里,杨霏盈不放心,便留下来守着。
柴伯骏受了风寒,盖了被子就热,他不停地踢开,杨霏盈盖了几回,转眼他又蹬开,无奈之下,秀手一拂,又封了柴伯骏穴位,将盖好被子,裹得紧紧。
柴伯骏动弹不了,热得难受,眉头皱成一团,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喃喃而道:“阿灵,我热,我难受,阿灵……”杨霏盈抹去他额头汗珠,柔声安慰:“伯骏哥,你且忍一忍啊。”
夜色深沉,熬到了一更,柴伯骏出了一身汗,湿淋淋的如水里捞出来的鱼,杨霏盈要换他身上湿衣,便敲门唤醒韩柏松,韩柏松又推门踢醒成狮,两人替柴伯骏换上干爽的衣裳,杨霏盈又换了床上的席被。
韩柏松劝杨霏盈早些歇息,成狮也道:“他龙精虎猛,不必担心。”杨霏盈依旧不放心,执意再守一阵,看他再喝一碗药。
柴伯骏燥热消去,身上舒坦,却依旧迷糊不清,二更时,杨霏盈喂他汤药,他张口咕咚咕咚乖乖喝下,裹着被子躺下却睡不踏实,时不时要喝水,口中总喃喃轻唤“阿灵阿灵。”
杨霏盈听不清他呓语,眉头锁了一夜,心中懊恼自责,“对不住啊,伯骏哥,我不该一时恼怒,将你一人扔在客栈,以至病重如此。”
寒夜渐深,杨霏盈困意上涌,靠在床边睡了过去,一身疲倦将她带入深沉的香梦中。
天明时分,窗外传来一声吆喝,碎了杨霏盈一腔睡意,她轻哼两声,睁开了眼睛,只觉周身暖意融融,她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怀抱中。
满头惊愕,杨霏盈睡意全消,她脑袋儿微微一抬,额头撞上了一个厚实的下巴,一点短短的胡渣,扎得她额头痒痒的。
“我怎跟伯骏哥睡一块儿了?”杨霏盈心下惶恐,脑中疑惑,腰间却是一片沉重,她腰上搭了一条手臂。
杨霏盈心头通通直跳,她敛气屏息,轻轻捏起那条手臂,正要提开,柴伯骏的声音却忽然落了下来,“阿灵,你醒了!”
那声音还带着三分睡意,却化作一头小鹿撞进杨霏盈心头,东南西北地乱跑。杨霏盈手上动作一滞,抬头看去,正撞上柴伯骏撒落而来的目光,轻柔如春湖之水,温暖如冬日之初阳。
羞赧落满心头,双颊开满了红艳艳的桃花,又延至耳朵,淹没了脖颈,杨霏盈一时不知所措,柴伯骏又唤了一声“阿灵。”
杨霏盈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拔腿跑到门口又止了步伐,转身奔到窗边,推开窗户,迎进冷风,吹在自己火红滚烫的脸上。
柴伯骏伸了懒腰,一脸疑惑,一本正经地问:“阿灵,你不冷么?”脸上的烧红烫热退去了一半,杨霏盈才回到床头,柴伯骏便掀开一半被子相迎。
念他大病,杨霏盈生生压下扇他一巴掌的念头,语带嗔怒地问:“我怎睡到床上了?”柴伯骏眉目舒展,挂满骄傲,以邀功的语气说道:“你睡着了,我怕你着凉,抱你上来的,被窝里暖和。”
杨霏盈一愣,嗔道:“你怕我着凉,怎不送我回房?就在隔壁啊,一步之遥。”柴伯骏目光掠向门口,满脸疑惑,反问:“在这里不成么?这也有被子啊!”
杨霏盈顿时哑口无言,星眸扑闪扑闪直愣愣地站着,柴伯骏忽然低垂脑袋,悻悻说道:“阿灵,对不住啊,你坐下来,我给你揉脖子。”
柴伯骏昨夜醒来,看见杨霏盈锁着眉头,靠床在床边睡着了,震惊、感动等情绪一一掠过心头。他怕杨霏盈着凉,长臂一伸将人抱上床,裹在被子里,才发现她脖子处那道殷红的痕迹,后知后觉自己下了重手,顿时懊悔自责,将佳人揽入怀中,抱了一夜。
柴伯骏向来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手已伸了过来,杨霏盈急忙后退躲避,道:“我不疼了。”柴伯骏自知有错,乖乖道歉,“我见你伸手,怕你封我穴位,这才出手的。”他忽然伸出手臂,道,“这条手臂打你的,给你咬。”
杨霏盈微微一愣,眼里闪过惊讶,他又忽然收回了手,杨霏盈以为他变卦,却见柴伯骏掀开衣袖,露出臂肉又递到身前,道:“你咬吧。”
看着那满是抓痕的手臂,杨霏盈心疼又感动,她抿嘴偷笑,道:“我不欺负生病的人。”“好。”柴伯骏认真点头,将手臂送到嘴边,张口就咬下,齿力极大,鲜血淋漓而出。
杨霏盈大惊,急忙喝止,“住口,松开,快松开。”柴伯骏果然松口,送来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满目期待,笑道:“扯平了,成不成?”
杨霏盈嗔骂,“你是傻子么?我都不咬,谁要你动口的?不会疼么?”“不疼。”柴伯骏摇头,混然不当回事。
杨霏盈带着三分恼怒、四分心疼,瞪他一眼,取来金创药,细细包扎伤口。柴伯骏一心全在她的脖子上,道:“阿灵,我看看你脖子……”他伸手去掀衣领,杨霏盈伤在脖子肩膀之间,怎能随意查看,她急忙往后一躲,道:“不碍事了。”
柴伯骏哪肯善罢甘休,道:“我看一看。”他手势迅捷,已抓住了衣领,扯了下来。
门口忽然传来“嘎吱”一声,柴伯骏动作一滞,与杨霏盈双双看向门口,只见成狮端着药碗,满脸惊讶。
柴伯骏慌忙松开衣领,缩回床头,杨霏盈急急拉起衣领,端坐床尾,两人脸上烧红,脑袋儿低垂,搓着一手的窘迫忸怩。
成狮不好退出去,就厚着脸皮上前送药,道:“喝药。”柴伯骏长臂伸出,接过药碗,送到嘴边,仰头一口喝尽,成狮惊讶,心道:“这愣头呆瓜怎如此听话?”
苦味在柴伯骏口中散开,他眉头一皱,当即大怒,黑影窜起,大拳挥出,“啪”一声打在成狮头上,骂道:“这药是苦的!”
成狮捂着发疼的脑袋,莫名其妙又满腹委屈,炭暴性子一上头,大声喝道:“我给你的药是苦的,小师娘给你的药是甜的不成?”
柴伯骏怒容一僵,微一揣摩,悻悻坐回床上,又梗着脖子争辩,“这碗更苦。”成狮不服气,怒道:“一样的药,怎的我送来的就更苦?”
柴伯骏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不服软。一大清早师徒二人吹胡子瞪眼地大吵,杨霏盈忙劝道:“伯骏哥大病初愈,成二你莫与他一般见识。”成狮哼哼然,摔门而去。
杨霏盈眉目流转,嘴角擒笑,才要开口,柴伯骏突然一脸慌张,嗖一下跳回床上,扯了被子闷头盖上,道:“阿灵,我不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