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葬礼过后宁家恢复如常，只是母亲很久没有再笑过了。宁栩尘还是那个大孝子，每天在家学习之余做家务，乖巧懂事得好像几年前刚接触官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好像还没等考三回他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想放弃，又不想放弃，不是因为父亲曾经用“激将法”骂他废物，而是想尝试自己做回主，看看凭努力不靠他人能不能考上。
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随大流，不愿意攀高枝，不愿意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会被一飞冲天威力无边的佼佼者挤下去又如何，青年只愿孑然一身脚踏实地勇闯天涯。
追梦的过程很苦，但心是甜的。
打败别人首先要打败自己，对每个失败者来说，没有比重燃斗志更加艰难的了。又到了快打印准考证的时候，宁栩尘日夜苦读只盼能一朝及第，整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往死里学。
学习而落榜、落榜而学习……陷入这个死循环太久，青年要用这点仅存的疯狂来终结充满波折惨痛的青春。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已经快憋死了，每天晨勃撸管的时候都渴望能在官考试卷上发泄压抑隐忍。
宁栩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害怕出门，那些人背地议论什么这一半年听得太多。父亲刚离世那几天，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长辈们训斥他是个不肖子孙，只能靠安眠药入睡。邦里有他那些所谓的发小们在时光树上嘲笑他这个死基佬，曾经的三中同学也都知道他出柜了。
丢人现眼？他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随便别人怎么说了。不过现在大家更多讨论的是“高考状元杀父弑母”，菜园子里挖出的死人头是他们那级高考状元的父亲，叫周什么没记住，实验毕业的。听说那女的还把她爹做成菜给亲戚吃，后来乾城新闻辟谣了。幸亏只是杀人，这要是真的烹尸简直太可怕。
八月末宁栩尘准备好考试物品去了趟九桃山，参拜三清尊者的时候捐些香火钱。还随身带着文具、准考证和身份卡，希望来这里可以“开光”，让神灵保佑自己大吉大利笔面第一。
爬上山顶后大汗淋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也很久没有怎么爽了。
酣畅自由，犹如倾盆大雨后万物清明。
负重一下子变得消失不见，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虽然无数次的想过他这种人傻嘴不甜，长得磕碜还没钱的普通货色，竟然痴心妄想要去官考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历经种种仍然愿意把自己交托给深深的执念。
下山后奢侈地叫了一辆出租车，他要去扬子咖啡旁边的广场看看。
不知道要看什么，可能想看那只金蟾，也可能是想看拉着他手许愿的那个人。
等到地方才发现秋天的金蟾已经变成音乐喷泉，周围水流变化不停，早已不是冬日的许愿池。宁栩尘盯着喷泉中的癞蛤蟆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打算用硬币买根烤肠吃。
坐在扬子咖啡对面的木桩上，秋风送爽。
雨不会永远一直下。
宁栩尘想直接坐公交回家，站起来竟不知不觉走向对面，扬子咖啡里面还是熟悉的布局，只不过吧台换成一位年轻女孩。听到有人喊她“瑶妹”，真巧，他玩这个角色最6了。
青年点了杯espresso。
味觉敏锐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只尝一口就知道不是他做的。
起身离开时，吧台妹眼尖地发现他没喝赶紧过来追问。这丫头真机灵啊，他当店员时就从未恳请顾客批评指正过。宁栩尘不想多谈，简而言之和以前味道不同。
瑶妹表示很抱歉，这是她做的，店长忙着准备婚礼没过来。
“下次来免费送您一杯店长特调。”
宁栩尘道谢过后就离开了，他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再次喝到孟庆扬的专属咖啡。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有吸引力，和池简也好瑶妹也罢，他想结婚就结吧。以前他要吃什么孟庆扬就给他做什么，区区一杯店长特调实在不足以心动。
去TM的爱情，他要官考要上岸要全心全意搞事业忘了这个渣男！
宁栩尘斗志昂扬地回到家，母亲眉开眼笑。
“儿子，咱邦老刘家厂子里缺人，活不累就是算算数，坐办公室的！”
“小道消息，得亏你舅在里边才知道……”
“妈都打好招呼了，等下周一跟你舅一块去。”
宁栩尘宛如晴天霹雳。
什么？母亲在说什么？给他找好工作了是吗，震惊之下他微微张嘴，似乎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他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和他商量下再决定？
父亲离世后宁栩尘从不敢惹母亲生气，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忤逆对方。后天就官考了，这次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一定能上岸的！努力这么久就想走出邦子有个体面的工作，让父母过得好。
大家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直到继异于常人的性取向被曝光。失去丈夫的女人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惊吓，身为人子也就点到为止：“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心直口快的母亲则反问他一句话：“你真能考上吗？”
宁栩尘答不出来。
是啊，以模考前三名的水平真能成功吗？
就算进了面试，能保证不会再次被刷掉吗？
上岗呢，他的双商适合斡旋于权力争斗中吗？
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他想赌一把，可他不能压上母亲一起赌。而官考真的是他的梦想吗？为什么听到工作被安排第一反应会如释重负呢。
一直啃老的他好像只能走这条路，农民儿子还是农民，首富女儿依然首富，命中注定谁也改不了。内心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放弃官考开心吗？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对吗？
反正原本也不能上岸，这下刚好可以借这个理由赚钱。他竟感到一丝庆幸，甚至沾沾自喜，不管怎样保住了面子得到了尊严。
对母亲所提出的问题青年始终没法回答，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走这条路。坐在井边抽完整包烟，突然想起念大学之前翻墙偷回林中。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只不过那时的他，胸中还有很多豪情壮志。
还可以张开双臂去拥抱未来。
或许他不再伪装让母亲难以适应，安排好工作却非要去官考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其他亲戚耳中。
大舅说：“尘尘你能不能懂点事，别老惹你妈生气。”
奶奶说：“才几个钱至于吗，报名费姥姥给你。”
萤姐说：“二姨这辈子都在咱邦待着，不如你大学生有见识，跟她计较什么呢？”
宁栩尘很想把一切摊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们，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85块钱的事儿。知道母亲是好心，看自己备考辛苦才想着找个好工作，可为什么不事先商量呢下。转正后签了合同，他要在本邦至少待两年，这活喜欢也好不爱干也罢，都是骑虎难下。他能尥蹶子和厂长说不干吗？那可就相当于把人老张家得罪了。
萤姐说的对可以试试看，可两年以后呢？他刚过30岁。能报的岗位年龄限制在三十周岁以内，也就是说从签字那天起，官考与自己再无缘分。或许上天已经给过他太多机会，只不过笨小孩哪次也没抓住罢了。
宁栩尘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生在小邦，可比起命运，他更恨这样无能又软弱的自己。高容若曾在时光树上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命运折磨得想死去。可他却觉得：真正的痛苦，是想死却不能死啊。
有的人可以考进审判庭，也可以辞职回去继承千万家产。而他只能听从母亲安排，亲手断送爱情与执念，给青春画上一个空心的句号。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心情不错，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是啊，小宁工作有着落，娶个媳妇你就等着抱孙子喽。”
娶妻生子？你们已经忘记我是个基佬了吗？
宁栩尘微笑着听亲戚们唠嗑，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话。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自己好与不好并不重要。
男人们打牌，女人们在包饺子扯家常，宁栩松和其他小孩在屋外拎着挂鞭跑来跑去。
他想出去走走，正好撞见萤姐从厨房出来，偷吃完满脸餍足。她转身回去又拿两块烤猪蹄，这下变成共犯了。
两个人边走边吃，吃完还嗦嗦手指头，相视一笑如同小时候。外面弥漫着浓厚的炮仗味儿，满地都是碎红纸。远邦不像城里，管制相当松散，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在他们这儿早已形同虚设。
宁栩萤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根仙女棒，又掏出火机点着分给他一根。宁栩尘刚要假装拒绝，就在老姐鄙视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焰火摇灭后，两人坐水井边吸烟，萤姐倒是先出声：“你过得好吗？”
这话听起来颇像分手恋人久别重逢，彼此假装风轻云淡地说很好。固执的不肯卸下伪装，倔强着不肯低头软弱，等分开才独自舔舐伤口。
女人也不急，知道弟弟正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小到大，弟弟总是一幅不太聪明的“亚子”。
宁栩尘点点头，又想起她说过“我俩可是无话不谈的亲姐弟”，最后认命地摇了摇头。萤姐轻笑，一声近似于“呵”又很像“哈”，不知在嘲笑还是叹息。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
他终于忍不住回问：“你呢？最近怎么样？”萤姐怀胎第三月的时候意外流产，姜靳宝依旧不闻不问甚至花天酒地。
“还内样呗。”
萤姐把烟狠吸一口，抽得太急吞下时被呛到直咳嗦。她也实在没什么朋友，直接吐槽老公：“那孙子……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人”。
宁栩尘担心她过得不好，奈何家里惹不起道上混的，只好折中一下说能过将就过，实在不行就回来。可彼此都懂邦里对离婚妇女能讲出大天来，这些纯属自我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