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扬明明才比他大三岁却懂很多，这家店营业五年，也就是说人家比他小时就已经是老板了。宁栩尘很好奇，这里距离他念过的实验二小学挺近，守着学校人来人往，如果像之前辞职的店员那样开家麻辣烫不是更赚钱吗？
这么好的地段，房间又是精装修，为什么想办咖啡馆呢。他问出口时扬哥刚做好面包圈，正端着两人专用的餐具走过来。“高中混日子成绩烂，母亲想让我复读。那时候成天泡网吧包宿，正好看了刀叔的电影《等一个人咖啡》”
“里边有个角色叫阿不思，能给人做出独一无二的咖啡，当时真被她迷到了，就寻思去外地学技术然后自己开个咖啡馆。”
“咱们这儿的顺通物流知道吧？我买他家股票赚了点钱，正好当启动资金。”
宁栩尘没看过那个电影，也不知道阿不思，但能明白孟庆扬想要做什么：他开店的初衷是为了给人一片内心净土，做出一杯专属咖啡。
回家以后他下载了扬哥说的那部电影，老板娘的爱情很文艺，穿插着男主无厘头的搞怪。宁栩尘对很多剧情看完就忘，却发现女主是王多鱼他媳妇……不过比起正片，他还是更喜欢那个小龙女和小笼包的彩蛋。
第二天一开门宁栩尘就和孟庆扬说起他昨晚看了电影，孟庆扬颇为怀念地说了句绕口台词：“每一个人都在等一个人，等待一个能够看见你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人。”
啧啧，老孟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彼时他们还不是那种能掏心掏肺的铁哥们儿，小宁作为员工对老板的事情不会过多打听。如果他想说自己愿意听，如果他不想说，自己就别追问。
他只是干活、赚钱、适当和金主交流感情就可以了。
每天下午三点半只要没顾客，孟庆扬都会抽空出去。有时打游戏或者制作各种零食。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下午茶时间，两人边吃边休息，扬哥每次做的量不多，偶尔吃不完就当福利放前台免费领取。
作为老板，其实孟庆扬给员工的福利还不错。但作为员工来说，再安逸的生活也比不上养家糊口的红钞票。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人会一直陪他玩耍。所谓实现梦想，不过是败家子在拿钱体验生活。
就连宁栩尘都觉得，这份工作根本没法和官考相提并论。他感谢扬哥肯用心教他，却不愿为此放弃自己要走的路。命运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像一颗钻石耀眼夺目，有的人像一杯咖啡回味无穷。
而有的人，只会像一只酸涩的柠檬。
他摆好餐具又去洗了个从家带的青柠，其实清洗扒皮吃的水果完全多此一举，主要就和着给扬哥洗芒果。切块后摆到盘中，再把剩下的做成奶昔供老板享用。
孟庆扬见他嘬着柠檬汁很不解，小宁是喜欢甜食的，为什么会对青柠这种水果情有独钟。宁栩尘盯着眼前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想起“何不食肉糜”。
他笑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抛开二人老板和下属的身份，他对孟庆扬其实不算太坦诚。当扬哥问他为什么不吃芒果时，有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选择闭口不言。反正平时也是孟庆扬更主动……好吧更热情些。
不过刚好适合宁栩尘这种笨嘴拙舌、天生慢热的。热情如火的店长和冷若冰霜的店员组合，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只有现实将这首冰与火之歌谱写鸣奏。
扬哥没有继续追问他，这点小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实际上男人并不知道，如果真要说的话，宁栩尘对青柠深恶痛绝：只要吃它，就永远没法摆脱贫穷的烙印。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是宁栩尘曾给老板下的定义。凭他心血来潮想办咖啡馆，不到二十出去闯荡江湖拜师学艺，就能看出来比自己有魄力，也有钱。他像沈剑心对李复那样自以为是，其实全然误解了对方。
不久以后扬哥外出时店里来了一位奇怪的顾客，不点单，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好像在等什么人。宁栩尘见她不吵不闹就没理会，谁知天空一声闷雷过后，女人像受到刺激开始手舞足蹈自言自语。夸张的表演无实物情景剧，也不知她到底在跟谁交流，吓得宁栩尘赶紧给老板打电话。
对方只说看住她，可女人突然掏出一把水果刀要自残，宁栩尘卧槽一声跑过去。疯婆娘力气很大，他和邻桌好不容易把人按住制服，扬哥赶来时他正打算用一根长丝带捆绑双手。
孟庆扬没舍得，又是一番折腾后两人把疯子关进后厨附近的一间小屋，那里平时锁着门，宁栩尘也是第一次进。里面没有窗，只有一张床，桌上放了好多小孩子用过的东西，拨浪鼓银镯子小衣服什么的，还有一本相册。
店里其他人该干啥干啥完全没惊慌，一幅见多不怪的样子。等店里顾客走光后，孟老板直接把“CLOSE”翻在外，宁栩尘不明白为何这么早就打烊。
小黑屋的女人好像恢复了神志，拿脸贴贴小衣服，双手不停地抚摸着相册。孟庆扬端着果汁进来时还会朝他温柔一笑，乖顺地接过杯子，宁栩尘看得很清楚，刚才男人竟然把一种叫利培酮的粉末兑进去。
她喝完睡了半小时，醒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悄悄离开，宁栩尘本来不放心，想跟去看看却被老板一把拉住。孟庆扬把他拉近刚才的房间，两人并排坐在那张小床上，身边还散乱着女人欣赏过的物件。暖色灯光打在身上十分温柔，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悲伤。
孟庆扬说刚才那个疯女人是他母亲，曾是一等大学高材生，原本的男友在两人打算结婚时娶了大学老师的女儿。她回到乾城后开始在机关做文秘，好不容易熬出头却赶上大舅结婚用钱，只能听从父母随便嫁了小邦里卖猪肉的野蛮屠夫。
“所有人都说老孟好福气娶个有文化的大学生。可我却觉得，那正是母亲噩梦的开始。”
父亲作为家里独子整日游手好闲不爱干活，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猪肉摊，硬逼着她辞职了。第二年怀孕挺着大肚子还要洗衣做饭砍柴拖地，就这样到我上初中时终于攒够父亲家暴的证据想离婚。
不仅如此，多年来夫妻阶层不同交流困难，生性浪漫的母亲根本不爱毫无情趣的父亲。邦里对寡妇和单身女人不友好，每次想离都会被娘家劝着忍忍。遇人不淑的母亲逐渐精神失常，幻想自己是父亲动不动在儿子身上发泄，清醒时又会心疼地哭着给他涂抹药酒。
孟庆扬知道她是生病了，初中三年拼命学习，奖学金拿来给母亲买奥氮平。高中时逃课打工，什么累活都干过，什么人也都接触过，就是把学习落下了，所以高中毕业时母亲想让他复读。
他也寻思好好念书，只不过父亲不愿让半大小子搁身边晃悠，所以孟老板还是和母亲感情最深。
“程岫是我发小，那逼小时候掉粪坑差点淹死还我给他捞上来的，知道我去外地想资助点。我不想白拿，就买了点他家股票。当年那玩意根本不值钱，谁知道后来顺通越干越大连带股票也翻倍涨。父亲三天两头管我要钱，母亲正好趁机离婚。”
离婚后母亲病情逐渐好转，终于在他当学徒的第三年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即使没有改口叫父亲，男人还是对他们母子很好，婚后也早晚跟顿盯着她吃药。孟庆扬知道自己不该阻挡母亲追求幸福，所以自己在外租了房子住，偶尔趁店里不忙时会去看看她。
母亲自残纯粹是觉得内心愧疚，当年利用儿子得以脱身，年纪大了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只自残是害怕变成鬼魂的父亲报复，所以不敢死。
当年女人离婚时什么也没要，家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孟庆扬为父母悲哀，没问她为什么要丢下孩子不管，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母亲脱离魔爪的唯一筹码。
母亲临走时只对父亲说了一句话：
“我既然所托非人，又何必留恋呢？”
孟庆扬盯着窗外没有转身，而宁栩尘盯着他后颈皱起的衣领，不能猜透老板心思。他想安慰人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自己也双亲不睦。
那天的谈话最终在蠢笨员工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中结束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所以仅靠可怜就妄图共情也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店员说这些，原本不喜欢把隐私讲给认识的人，更何况这人还见过他母亲。但也很清楚自己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像倒垃圾一样抛出烦恼，就可以假装这些都没发生过。哪怕知道“浅交莫言深”，还是渴望能得到安慰疏导。
或者，得到解惑。
宁栩尘怀着沉重的心情掏出一块钱，他不敢办卡，因为遗失补办有10元的巨额工本费。但还是感谢可以搭趟顺风车到公交站，挥手告别时，孟庆扬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父亲知道所托非人的意思吗。”
宁栩尘假装没听见，面无表情挤上公交。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流泪的少年，即使知道众生皆苦，也要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波澜不惊。车里有对年轻情侣激烈争吵，男孩死活不肯认错女友赌气下车了。青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这俩人刚才一前一后，正好当间夹个他。
何必呢，爱情的保鲜期太短，卿卿我我终究抵不过岁月侵蚀，到最后一地鸡毛两败俱伤。他想起父母，那能叫爱情吗？还是像孟庆扬家那样？亦或是萤姐那样？
他不愿让私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宁愿相信智者不坠爱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