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 六岁的宁栩尘再次报名缴费,这是他接触官考的第三年,没想到却连面试都没进去。他不想在通讯公司待下去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成绩越来越退步。更不想近千个日子私下苦读,经受父母家人无数次劝说最后放弃。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会不是这条路本身就是错的。
换个环境吧,也许他干的这份工作骗人无数阴德有亏,辞职过后提姐翻脸不认人,扣下700元的小半月工资只给了38块钱的提成。
宁栩尘没计较,他在这里签过合同,当时老蹄子骗这帮人签字后回发,可等大家签完两份合同后直接没收不给。别人听之任之,反正只是聘用时间没填,别的没问题,这活儿又涉及不到工伤就无所谓了。他倒是想要钱,想起十元云盘那些骗人业务,就怕逼急了都安自己身上。
他没后台,爹妈也都老实,挨欺负真没办法。不管以后是否官考,被警司查出来都不值当,在浑水里没人相信你独善其身。乾城道上混的人多,说不定老蹄子也入伙了,且看这公司骗这么久还没被取缔就知道惹不起。
到家后免不了被父亲一顿训,他早已习惯,翻来覆去那么几句都能背下来了。其实自从步入社会,宁栩尘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家庭条件可以,当初念的是实验考上好大学,又或者家里有亲戚混得高有门路,会像现在这样过得步履维艰吗?
他不知道。
也没人知道。
因为命运对谁都是一次性、大家都在不可逆的活着。
其实,被算计也好被欺负也罢,无非是工作上的摩擦而已。辞职对别人来说或许根本只是不起眼的小事一桩,这里干不下去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他的每一次工作变动却影响极大,父母也会苛责他年轻气盛不懂隐忍。社会上有挖门盗洞费劲心思巴结的,也有子凭母贵靠着关系人脉的,可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要自己一点一滴去打拼。
天衡的张夏宏想拿他当“替罪羊”,东鳌的常慧明目张胆的作弊鸠占鹊巢,去车间出大力还要被她姑百般羞辱。同样都是打工仔,自己对别人构不成威胁,也从没想过害谁。可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善良些,反而非要对他穷追不舍、对耳聋的陈姐苦苦相逼呢?霸凌弱者难道就这么让人有成就感?
宁栩尘冷笑着猛灌了几口酒,委屈不甘夹杂着痛苦绝望和酒一同进入腹中,烧得他胸口快堵住了。酒很辣,他职场上第一次喝酒时甚至辣得想吐出来,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彼时的他愚蠢而幼稚,连讨好都带着卑微的真诚,或许因为内心始终端着架子,不想与世俗同流合污。
此刻独酌毫无形象倒是安全,哪怕再丢脸也不会有人给他难堪,我们都想过得肆意,可为了生活只能忍气吞声,也终究都要活在别人的眼中。思绪越来越凌乱,恍惚中勾起好多往事:
小时候自己只为五毛钱的跑腿费给父亲买小烧。
唯一一次偷钱整天惶恐吓到不行差点当场去世。
买西装后躲在楼道里吃了整整一个月馒头辣酱。
好悲哀,他活这二十几年毫无意义,只是在做金钱的奴隶。就是因为没钱,才会受尽羞辱。因为可怜的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使他再也不忍看到父母为钱低三下四甚至以命相搏。当母亲说他功利心太强,父亲断言他这样的一辈子也考不上时,强忍着绝望告诉自己没事,等有一天非要考上让所有人看看。
可是,父母从来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想进入权力的漩涡里明争暗斗。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摆脱现状,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我们如此努力的活着,不过是为了活得好受一点而已啊。
在公途官考班时,每天看着那些一起上课的同学非富即贵,说不自卑是假的。但哪怕偷着躲到楼道里吃咸菜大酱,哪怕冻得双手双脚没有知觉,也不曾有过片刻后悔。
或许他不该这么要强,这么倔强。
要是对这些痛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理所当然、得过且过,是不是就会快乐许多?舒服许多?
走这条路没有人逼他,只怪自己好高骛远不自量力,才会操刀伤锦覆餗偾辕。
他的确是个不孝子。
当冬日冰凉刺骨的水流淌过皮肤时,会恨自己没本事让父亲用上热水器;母亲省吃俭用却买礼品满脸讨好张夏宏,会恨自己太倔强人脉少没朋友帮忙。
又或许他是个孝子。
正因如此才会拼命学习,想弥补曾经混日子的亏欠。即使知道自己不算学习这块料,不管谁说他贪慕虚荣,说他痴心妄想,说他钻牛角尖,都抵挡不了这份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全家生活的热忱。
就怕到头来是自己骗自己,嫉妒使他面目全非,虚荣使他迷失方向。等公交被冻成冰雕、嘴唇干裂滴水不进、阿猫阿狗骑到自己头上……经此种种,他恨这个操蛋的世界!
自诩勇士直面人生,试图成为全家的救世主,只不过源于不甘心——不信自己就这么废柴一辈子。
十六岁那年站在实验门口,他曾觉得人生已经失去全部意义。即使知道命运爱开玩笑,也甘愿用十年青春,赌一生荣华。
现在呢,命运的玩笑开得太大,生活屡次欺骗他还不够,非要当头一棒打醒这个二傻子。就算依旧牢记初心不忘使命,却没有多余的光阴任由他挥霍。
十年过去了,不信命不信邪不信上帝的他混得怎么样呢?
好像还不如十年前。
恰好高容若也报名了上次官考,与他不同的是对方势如破竹,笔面第一成功考进审判庭系统。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发生在这些不经意的小事上,看到学霸在时光树上晒出官网公示截图,他第一反应是说自己“有毒”。
因为这已经是认识的第三个人考进体制内了,其中还有个是他先跟人家安利官考,然后人家及第他落榜。
宁栩尘想不通为什么这世道如此搞笑,他竭尽全力做到的最好,竟然不如别人随便搞搞。他还能说什么,除了点赞只会默默流泪,他想靠着自己的双手改变这种不公,却忘了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赢在起跑线上。
人间真实。
艺术来源于生活这话一点不假,青年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效仿品如小姐换个造型。多数人想转移注意力时,经常会去逛街购物,再者就是暴饮暴食之类的,总之发泄出来就好。那些烧钱的方式压根不适合他,剪个头还是可以接受的。
一边碎碎念一边悠闲散步,大学毕业后要工作要学习,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出来转转了。道路两旁的波斯菊茎杆修长,随风而动,只有这种人迹罕至的小路才能感到恬然美好。
到理发店门口,宁栩尘犹豫了片刻决定进去看看。以前很讨厌来这里,可能是因为自己那不成器的爹老爱在理发店这种“红灯区”拈花染草吧,说是“做头发”实际就是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如今许久没来竟然老板竟然换人了,不再是那个长得像老鸨实际也是老鸨的欧巴桑,而是个……纹身遍布的彪形大汉。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估计够呛了——大哥长得凶神恶煞,虽然在冲自己笑,但怎么看都觉得很吓人,不知不觉就把他的脸代入到最可怕的干柿鬼鲛中。
这该不会是个黑店吧,好想逃却逃不掉,因为对方已经看到并冲他招手了。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礼貌乖巧得好似眉姐姐,麻烦修“一点点”。
理发师有些为难地皱眉不语。
当然,落在宁栩尘眼里,鬼鲛大佬的皱眉显然就是一种不耐烦。好像下一秒会说:再吵就宰了你!只好毫无底线的妥协道“您看着来吧”,尽管感觉脑袋越来越凉快也不敢抬头看镜子,免得惹恼人家再把鲛肌拿出来。
剃完头他盯着镜中人差点认不出来,这还是自己吗?都没去美邦居然也能搞出这效果,宁栩尘感到来自世界的满满恶意——
我让你剪短一点点!
不是让你剃个同款光头啊喂!!!
这发型埼玉见了都想收关门弟子,坑爹呢这是!他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地上,可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着自嘲道呵呵这头真凉快。
大汉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第一次给人剃头。其实他也是赶鸭子上架,老板娘有事出去自己帮忙照看会儿店。你说这突然来顾客也不能不管,设计半天又整不出个时髦发型,就他那两把刷子剪完发现比狗啃还难看更别提补救了。干脆直接跟自己一样剃光光,清爽锃亮还省洗发精。只是少年欲哭无泪的表情让他问心有愧,为表补偿本次免单。
宁栩尘真是万幸没像栾华泽一样赚翻——花二十五剪个二百五的发型。
他心如死灰;宝宝委屈,但宝宝不敢说。幸亏没花钱不然更悲伤了,当事人就是后悔,真的后悔,非常后悔。敢情自己剃了个寂寞,高珊珊没变成,反而化身法海。本来没寻思好上哪打工,现在去海图寺拿个钵往门口一杵就能化缘了。
出来时理发店的音响里正放着潇爷的新歌,怎么听都很有代入感:
“愧对一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