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总会让人心烦，父亲去年换了新工作经常骂骂咧咧。乾城石矿丰富，男人所在的岩石矿物粉体厂就在张氏集团旗下，作为全域主要镭矿供应商出售镭石原矿或者粉块颗粒板材等。
初中就学过镭元素及其所有同位素都具有极强的放射性，父亲每天直接接触肯定对身体不好。宁栩尘觉得不妥，可惜家里的事情他也插不上嘴，每次想说都被母亲挡住。
开始并不理解，后来才明白不让说其实是在保护他——有天晚上母亲加班，父亲干点小酒开始吹牛，嘴里嚼着花生米指点江山。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几个菜就喝成这样。收拾好碗筷打算进厨房，想了想还是劝说换个工作，哪怕少赚点也能养养身体。
没想到父亲没等听完就勃然大怒，抓起酒盅扔向他。青年差点被蹦起的碎玻璃扎到眼睛，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男人一击未中，只能大着舌头找回面子：
“在家一分钱不赚就老……老实眯着，别搁这儿瞎操心！以为老子是你啊，这不干那不干的。”
宁栩尘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爹醉得不清啊，还以为自己是去年这时候在家备考呢。要换成外人他非得怼一句“你识不识好歹啊”，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分不清在关心你吗？
父亲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总觉得自己一手遮天，所作所为不容置喙。整天窝里横，在家别人都要对他绝对服从，青年不止一次的想，自己要是个女人绝对不能嫁给这样的老公。想想就心累，懒得跟醉汉吵，也就母亲能容忍他这么久吧，换了他分分钟离婚。
女性也太惨了，稍微强势点外人就说她们是母老虎母夜叉；温柔听话的，老公往往不珍惜出去花天酒地乱搞关系；有个体面工作被称为过于独立，全职太太到最后沦为免费保姆。有的时候看着父母这种相处模式，难免对婚姻产生恐惧。
他想要的婚姻，或者说期望的状态是两个人都有独立空间，彼此地位平等。没有攀附巴结的那种错位关系，也不用靠孩子维系或者拿道德绑架对方。这么说可能比较抽象，但他觉得二者相处时哪怕不是每分每秒都幸福，至少会过得舒服。
一个人三观形成往往和原生家庭有密切的关系，像他现在这种状态压根没有想要结婚的欲望。倒也不是恐婚，只不过对父母那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感到无奈，不想步人后尘。看到云信或者时光树上那些秀恩爱的同学同事，可能有些许羡慕，却也不会非要因此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毕竟，谁过清明节看人家扫墓也不见得就想去死啊。
总而言之略带佛系，一切随缘，碰到合适的可以处处看，没有就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爱情对于青年似乎并不重要，他现在就想好好学习。
转眼间又到八月，宁栩尘坐在公交上看着自制的手风琴口袋书，盘算着月中要开始报名接下来的官考。这半年他依然咬牙坚持刷题，尽量提高笔试分数。笔面六四分成，笔试如果超过第二名很多，面试自然更有希望。
每天好像做贼一样把书撕成单页揣兜里，上班前对折后放在键盘下。面前再放一张对折过的A4纸，纸和键盘中间留有一两行空隙，就可以趁着接听电话的间隙背诵知识点了。
领导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为人很神秘，宁栩尘直到辞职都没搞清楚她到底姓提还是叫提什么，反正大家都叫她提姐。打听过好几个老员工，这些人竟然都不知道她真实姓名，甚至连云信也是动态空白的工作号。后来在网上查企业登记，显示负责人叫穆炀。换成彩铃业务时终于见到本人，不到三十的丑小伙，真的磕碜，宁栩尘觉得自己长相有够普通，五官起码还算端正。而这个穆总就是小说中的“面瘫脸”，面神经麻痹导致嘴歪眼斜讲话漏风。
提姐成天板着脸，严肃程度不逊于“长白山”，穆炀倒是成天笑眯眯，不和这堆女人一般见识。因为牧羊犬隶属于总部，给员工培训完新业务就回去了，他们多数时候只能面对冷冰冰的提姐。
这里对外说是通讯公司，实际不算什么正式的，大家也就虚荣心作祟，说自己单位不错。看盘表上员工序号是按入职先后排列的，宁栩尘和厉素文的名字都快到中间了，可见人员流动大。能在这待都是些文化水平有限又不愿抛头露面，就想干个轻快活儿的小媳妇们，工资不高也确实没法要养家糊口。
总这样下去不是事儿，趁年轻总得学会一技之长。宁栩尘看好时间报名官考，谁知月末刚打印完准考证父亲就骨折了，咨询招考办得知个人原因不参加考试的不予退费。反正钱也要不回来，他只好放弃考试去病院陪护。见父亲头晕恶心，也没什么胃口，发工资后及叫了几个炒菜，气得男人边吃边骂败家子。
那段时间他天天早出晚归在单位和诊疗所之间两头跑，每周日公休都到九桃山上的清和宫拜一拜。有次许完愿想要离开时，刚巧碰到前来进香的陈良。男人插香时小拇指露出的戒指独一无二，宁栩尘看到戒指几乎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是陈良。也知道小柔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不信对方能咽下这口气让妹妹白死。
自从良哥去外地求学，二人就只在时光树上联系，看他还戴着戒指，代表对妹妹念念不忘。多年不见对方身形依然瘦高，面容却改变不少，尤其是那双眼中似乎透露着隐忍坚毅。见陈良准备离开，宁栩尘想了想还是喊出他名字，对方虽然迟疑了下却也应声回头。
故人相见总要客套几句，宁栩尘也高兴良哥能回乾城，正好假言自己是来给陈佳柔上香祈福。但眼下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两人都没有刨根问底。清和宫偶遇之后，两人周末偶尔小聚，酒过三巡之良哥对他在东鳌被常慧欺负的悲惨经历表示同情。
陈良还告诉他自己现在叫梁臣，宁栩尘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名换姓，但总觉得他这次突然回来神秘很多。
小学同学聚会时从来没人通知宁栩尘，陈佳柔不在就算有人告诉他也不去，一群垃圾罢了。之前的走狗梁静听说在二院当医生，常慧那个贱货也不知道是否还在东鳌。俩人都挺招人烦，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曾经非常唾弃背后嚼舌根，可终究又会变成这种自己讨厌的小人。
官考每年笔面试各一次，错过就只能等来年，宁栩尘在通讯公司混吃等死到年终。提姐见他踏实，又是四十几人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有意提拔他当业务讲师。当然得等他再两年的，现在年轻人心高气傲，动不动辞职公司就白培养了。
青年表面感谢提姐，实际一点也没领情。找人当讲师无非要分担穆炀的工作，到时候有新业务他就出差去外地学习，那条口眼歪斜的牧羊犬也不用来回折腾。听着是不错，可所有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提姐真名叫啥，个别业务还形同诈骗，这样的公司敢长干吗？
当初十元云盘大家玩儿太狠，一个个提成恨不得比工资高，投诉到工信部的客户太多后被上级领导叫停。要不差后来都是正常业务，没像云盘那样天天骗人的话他早就离职了。
对付过吧，也许明天会更好呢。
早上母亲做了他最爱的蛋羹和腌黄瓜，宁栩尘高兴得连吃两碗饭。挤公交刚上车没多久身边的人就下车了，而且坐一路没有老年人来也不用让座。去公司工作一上午平安无事没有骂他的，快中午时突然停电了，直到下午上边都没来。把老蹄子急得上蹿下跳，大家纷纷表示惋惜，心里却都在偷着乐，照这架势不来电下午就放假了。
打工人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上班摸鱼的带薪休假，也就只有老板不希望停电。同事三五成群闲唠嗑，宁栩尘坐在工位上玩手机，看看菜市场特价群，萝卜搞活动等会下班去买点。
上树刷下动态，喜大普奔，常慧死了！
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脑中瞬间飘过冬梅名场面“你说这好事都赶一天了！”
他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起先是有同学参加葬礼，发个什么“一路走好”，九宫格最中间还有常慧的遗照。好友留言大家都能看到，仔细浏览评论区，有人好奇问怎么没的。发布者只回复私聊，这样子不想告诉外人。
看下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上周五。说起来上周五他还去给小柔扫墓了。
等等，陈佳柔……陈良在哪儿？
因为过会儿得上班，那天他一大早就去了，祭祀的时候坟旁小破碗里还有几张没烧尽的纸钱。当时没理会，现在想想肯定是有人在他之前就来过啊。除了已经过世的陈氏夫妇，就只有他俩知道这里，当天晚上陈良还在时光树上留言说往后依然由他陪着小柔。
宁栩尘想立马联系他，刚要发消息却后脊一凉。如果不是还好，真是他做的也逃不掉，自己联系他万一再被警司当做同伙就麻烦了。自己还要官考的，不能因为这些调查被审查筛下。可能是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常慧之死和陈良脱不开关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方不主动联系他也别去招惹。
他想整死常慧也就脑补一下，吐槽过后就算完，陈良为了报仇能可以隐忍数年，足见此人心机深沉。这节骨眼儿上想试探很可能被反戈一击，反正凶手也不差再拉个垫背的。
霸凌所造成的心理伤害影响深远，并不会随着毕业、转学而消失不见。就像他头上那道陈年伤口，哪怕表面已经愈合，依然会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回想常慧的所作所为，她的死真是大快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坏人造孽就应该受到天谴。很多年前宁栩尘曾想刨根问底却被群殴，那时他在生死边缘挣扎着爬起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活下去，赌上这辈子看看老天爷是否开眼。人们都说因果报应，他不信这朗朗乾坤会毫无公道。如今这么多年的沉疴顽疾被一朝根除，逝者终于能安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