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强装镇定回答问题,没有时间深思别人为什么都搭配的领带。他紧张地看着考官们会将评分表交给计分员算分,核算完再交给监督员审核。等分算完了,监督员和主考官还需要在上边签字。
步步流程下来,看上去挺三公的。
成绩单由引导员到候分室对考生宣布,或者直接贴候分室的黑板上。临来时门口的图公的老师说:“大家别把得失看得那么重,保持平常心,坦然接受最终结果就行。”
宁栩尘心想,听君一席话真是胜似一席话,在场之人有谁看得不重?可不接受又怎样,总不能因为没上岸就锤爆考官吧!
得到分数的人会被立刻带离候分室,不允许随意走动。尽管要求上写着回家等待官网公示和短信通知,但每当有门口新出来的考生都会逗留一会儿。大家低声细语,都在观望鹿死谁手。
当然他是没猎到鹿了,因为前面走出考场的帅哥跟家长说出的分值他高0.3。这种只招录一人的岗位,大家都是三比一进入面试,意味着至少有一人排在他之前。
小伙礼貌地问了他的成绩后,宽慰说本岗还差一位面试者分数未知。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结果无非变成你是第一或者我是第三。
从考场出来时已近正午,秋老虎下阳光狠毒,笨小孩手脚冰凉浑然不知。
回头看身后考楼,庄严肃穆如同审判庭。
墙很高,就像一个包围圈,把社会高阶层的成功人士们隔离开来。
有的人在里面。
而,他在外面。
原本想问路坐巴士去火车站,可这个成绩又不配坐车,自虐般选择步行。考场统一放行时间,所以来的考生和家长基本也都坐这几趟车回去。等走到火车站,抬眼扫一圈候车大厅果然已经没几个座位。忍住生疼的脚底板快步抢座,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差一点,他永远都是那个差一点的那个。
只能重新去找,还算幸运有人起身上厕所,总算捞着个座儿。好几个小伙子在周围聊得热火朝天唾沫四溅,拿着不同培训机构的宣传袋。看样子都是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士,很快随着广播检票陆续起身排队。
宁栩尘看着他们背影自嘲:好家伙别人都逐渐停船靠岸,就他一个先飞的笨鸟还在这瞎扑腾呢。
紧张过后头痛欲裂,身边都是陌生人,他想眯一会儿又怕丢东西,只能半眯着眼不敢真睡,紧书包蜷缩在椅子上。抬头看看显示屏里列车时刻表,定了个检票前的手机闹钟刚想休息,隔壁扫码付款就启动了按摩功能。皮椅震动发出嗡嗡响声,尽管不大但挨得近总能听到。少年暗戳戳想着:要是能免费就好了,他也想试一下这玩意是怎么让人放松的。
听说很不正经,能解开女人胸罩。[滑稽]
回乾城的火车终于来了,其实早几趟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自己买的硬座而已。动车票价160,而硬座只需要65,便宜将近一百块钱。
当然,代价是座椅无法调节角度,车厢拥挤喧闹,还有夹杂着臭脚、劣质香水和汗液的混合味道,所以邻座第一次坐这种绿皮火车的女孩忍不住开始和同伴抱怨。
他见多不怪,没有小姐命还一身小姐病。宽敞干净的动车倒是快,才4个小时就能到,可你不是没买么。裹紧衣服闭目养神,就像车厢温度一样冷漠。隐藏起嘴角那丝嘲讽,内心不知吐槽自己还是对方:
你花这点儿钱,还要什么舒适度呢?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到站的,坐完摇晃颠簸的十三个小时硬座后,宁栩尘沾了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感觉自己晕头转向马上就快吐了,强打着精神走到出站口。好在乾城公交在火车站前始发,他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快步走向十六路车。
隔着车窗望去,司机正趴在方向盘打盹儿,首班六点才发,趁现在补补觉。初春的早晚还很凉,冷风吹过他只能双手插兜站在车前来回走,快到点儿时男人终于醒了,惊讶地发现他后赶紧打开门。到车上果然好很多,虽然没暖气至少可以挡风。
有时觉得自己真的挺笨,这种事换了别人可能直接敲敲车门进去,哪像他在外面傻站着冻成狗。可他就是胆怯,也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司机,这活儿一跑一整天挺辛苦的,早起补觉多睡会儿都能理解。
他总是这样,不愿给谁添麻烦,到头来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
对这种纠结犹豫深恶痛绝,明明是“社恐”,却总像个“圣父”。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啥啥不行,干脆拽紧帽子,把书包抱在胸前闭上眼,总算快到家了。
车上陆续上来很多人,他又开始提高警惕的半睡半醒。不远处有几个身穿实验校服的高中生,满脸都写着不想上学。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是这样不谙世事,一心只想逃离这里。后来大学毕业又想出去闯荡江湖,哪怕苦点累点都不怕。进入社会有时候反而又会怀念起上学的时光,悲伤或快乐都很充实。
宁栩尘依然搞不懂,很多年前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容易满足。
仅仅是因为无知吗?不见得吧。
那时的我们,满心满眼都是对生活的希望啊。
成绩下来那天,他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兜里电话嗡嗡震动两声。
打开就是落榜的简讯。
总成绩和排名丝毫没有意外,这些出考场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果然那位比他多0.3分的帅哥得了第一。其实已经是超常发挥,第三名比他少了整整5分,但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当看到“请再接再厉”几个字刚好一阵大风吹过,钢绳上挂着的衣服像他的身体一样摇摇欲坠。他想都没想赶忙放下手机,找出几个夹子固定。
这套西装真的很贵。
毕竟,不久后去求职应聘还得穿。
被夹好的衣服抻平后看起来很整齐,随着铁丝一起摇摆就像荡秋千。脑海里蓦然想到面试那天,同考场有个女孩发挥失常,难以接受落榜噩耗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门口两位工作人员以影响考场纪律为由将她清走,周围都在叽叽喳喳议论这姑娘心理素质不行这那那这的。宁栩尘只轻瞥了眼她待过的路面,缄默不语。
因为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官考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承载着亲友的期望,甚至像是一份活下去的勇气。
为这次考试连母亲都取出攒了几年的存款,他也拼着老命豁出去。
赌上全部,放手一搏,破釜沉舟。
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果。
以至于这一整天,宁栩尘如同行尸走肉,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他觉得千疮百孔这个词是不对的,你说一颗心就那么大,经受得了千百次折磨吗?转而又想到伤痕累累这个词,或许前人早就知道后世会讲这种蠢话,才创造出它来形容千疮百孔。
在他想东想西时,其实本能地逃避一个问题——他不明白这么努力的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更害怕母亲如果知道他没考上会怎么样。但还是很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不足,他不够聪慧造成遗憾,也不够努力所以活该。
所以这天晚上,宁栩尘在动态里写到:
遗憾的是我,活该的是我。
然后看着绿叶挂到枝干,把以前的挤掉。数年过去他的时光树枝繁叶茂,官方每次都会提醒修剪。他从来不删,所以每发一条新动态最早的那条就会消失。
翌日宁栩尘睁开眼,发现已经八点半了。锅里有半碗新蒸的鸡蛋糕坐在屉上,还有几个酸菜包子,母亲没舍得吃。他没热,就着热水和黄瓜咸菜把饭菜都吃光。咸菜很咸,每次吃半拉手指节那么长都齁得慌,做咸些为了耐吃,盐也是最好的防腐剂,这样能放久些。拿石头压出水分后,张嘴咬断脆生生的,嗦下筷子有股清香味儿。
吃完打个嗝,自己太没心没肺,都把人生混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睡得着觉。
又觉得活着还真是神奇,他昨晚明明梦到掉入万丈深渊,在下面满是冰冷潮湿的海水中游啊游,拼了命却怎么也游不到岸上。
曾以为自己会死,他也求自己死去。
可一觉醒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地球仍然在转,日复一日。除了痛不欲生的自己之外,其他人都在继续生活。从前没有人体谅他的艰难,现在依旧没有人关心他的失败。
突然想到本命偶像大骆驼。
“他刚从风里出来,风并没能把他怎样了。”
青年惶惶终日地混吃等死,直到母亲追问成绩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掏出手机。但母亲听他说当晚七点出成绩时直接和老板请假,非要陪他一起查,晚饭还做了好多他平日里爱吃的。
他吃不下,还假装若无其事。
网站上早已公布入围和体检名单,母亲仔细的浏览着寻找名字,因为不会用电脑,他只好握着滑鼠从头到尾把表格拖拽好几遍。
每一遍都是一种鞭笞与折磨,直到两人彻底接受落榜现实。
骆驼最终还是没能上岸,溺死在无知与自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