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星期五,晴。
今天天气很好,昨晚洗的衬衫一宿就能干。后天就是笔试的日子了,到时候穿上肯定很精神,希望可以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我买了今晚的车票,旅店没有热水等下烧壶水洗洗头,再烧一壶带着喝。听说考试前天不能洗头洗澡剪指甲,多做变动。
我知道这属于封建迷信,可还是忍不住遵守,杜绝一切不利于上岸的因素!
……
宁栩尘在日记本写下备考心得,期盼了这么久终于能如期参加北域考试。他报的乾城本地岗位,考上就能留下来。做了无数套模拟测试题,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宁栩尘的状态仿佛又回到初二升初三那场考试——真才实学、内心踏实、蓄势待发。
越努力的人往往越幸运,励志哥在九月末出成绩时登录官网,查到笔试成绩岗位第二名。这意味着前三的他进入面试了,进面就有希望得到这个金饭碗。因为笔试和面试考查重点不同,母亲见他这次很有希望,就背着父亲偷偷领他去图公的官考咨询。
面试班有好几种可以选择,反正都是天价,基本可分为两类:不过全退被称为“协议班”,只要没被录用就全额返还,但初始得交48888元;非协议班最低先交12888元,不过不退,录用后补交36000元。
如果是1288他自己出钱包,哪怕3600母亲也能资助,但是全套下来48888实在贵得离谱,这些钱足够他们全家攒两三年了。离开时母亲轻轻地叹口气,不是不愿意支持孩子的梦想,只怕这个梦想是痴心妄想。就像小目标由一个亿组成,穷人可能不配做梦吧。
毕竟是两人过日子,超过千元的资金变动她都做不了主,孩他爹肯定不同意。晚上好好劝劝,儿子认学就豁出来一万块钱给他报个最便宜的补习班,考上也好考不上也罢,起码将来不留遗憾。
宁栩尘知道自己又让母亲为难了,她总想尽己所能把全世界最好的少东西都给他,可惜家里条件实在困难。这几年父亲虽然还老那么不着调,却也明白儿子大了得攒钱说媳妇,经常什么赚钱多就干什么。如果因为自己逐梦官考再让父母辛苦,实在太不应该。
关上图公教育的大门,他有些不甘心又很失落,临近中午娘俩很饿,母亲舍出二十块钱带他下个馆子。宁栩尘看得出来,她是不想让儿子自卑。他已经长大了,明白母亲为自己付出很多,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两人没去图公教育附近那些大饭店,找了一家牌匾普通的面馆,屋里烟味环绕桌上油渍斑驳,小地方脏乱差,价格也相对便宜不少。母亲给他点了一碗10元的牛肉面,自己叫的是6元素面。素面里面顶多加点葱花,其他什么也没有,青年把碗里薄薄的三片牛肉夹给母亲。
剩了一片给自己。
母亲推拒时他端起碗侧过身,等她开始动筷子才放心。在东鳌时来晚的没饭,大家都抢着吃,所以宁栩尘吃得很快。吃完刷手机时,突然听到母亲干呕,抬头见女人从嘴里抠出一根毛发。他在秦明的小说里了解过人体毛发形态不同:头发直硬、腋毛弯软、阴毛则是又弯又硬,碗里这根明显弯曲肯定不是出自什么好地方。
强忍着恶心喊来老板娘,对方态度强硬甚至喊来后厨切菜的男人,最后还是母亲协商退钱才了结。宁栩尘恨铁不成钢,这事换成他自己宁愿不要这碗面钱也要讨个说法。母亲见老板手提菜刀,担心儿子和人起冲突招架不住,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见好就收免单即可。
越想越愧疚,他真是太完蛋了。如果自己有钱,就可以带母亲去好一些的大餐厅,而不是在环境脏乱差卫生不达标服务态度还恶劣的小饭馆。参加官考也希望能有份好工作多赚钱养家,可没有钱就没法报名面试班,不报班很难考上,这多像一个恶性循环。
又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母亲结束了这个循环,她和父亲商议交钱时被一通毒打。忍了几十年的女人终于对丈夫绝望,把辛苦攒下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儿子报班。宁栩尘头天晚上听俩人争吵到半夜困得眼皮直打架,被拉去图公教育时全程迷迷糊糊让干啥干啥。母亲手头有一万块钱,他银行卡有全部家当3000元,填完合同才意识到母亲给他报名了12888的不过不退的天价面试班。
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面前有只杯子肯定举起来一口闷,啥也不说了话都在酒里。母亲也没多说什么,甚至忘记嘱咐他好好学习,因为女人知道儿子从小到大一向懂事,不用督促也知道尽力去做。
宁栩尘终于在二十五岁时再次成为学生,这种“最便宜”的面试班报名人数不多,老师也管得过来。其他一起上放课的同龄人选择了培训机构相对较贵的班型,中场休息时偶尔碰到男男女女聚众抽烟闲聊。他内向不善言辞又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经常趁着休息多看两眼书,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俗话说人靠衣装,面试虽然没规定必须着正装,起码也得穿得正式。他简历证件照的西装是照相馆的,现在为了应考打算买一套。这钱可不好意思再跟母亲张嘴要,就从每天十块钱的伙食费里省:早晚饭在家吃,午饭一个一块钱的馒头,还买了一罐老干妈,图公教室里有饮水机可以接点水喝。
其他人外卖点的肉包子、葱油饼、酸辣拌……宁栩尘闻着各种香味,看看眼前的馒头辣酱离开教室。图公教育在繁华富贵的江南高档小区,正面是一排门市商铺,对面有些陆续改造的旧楼。有家孩子可能准备艺考,房内经常传来钢琴声,他中午放学都会坐在那家的楼道台阶上吃咸菜大酱,幻想自己在高档餐厅用餐。
日子久了老干妈汤汁逐渐干涸挂在壁上不好抠,宁栩尘往里少倒点热水再拿勺子怼一怼。水泥台阶有些拔屁股,他吃完起来经常上课时肚子疼,后来每天站着吃饭。等透过楼道玻璃窗能看见雾凇时,那家门上对联被揭掉了,孤单的钢琴声从此不再响起,他这才明白屋里住的是老人。
北域的冬天格外难捱,放课后宁栩尘背着书包等公交,总会冻得原地起舞,不活动的话双手双脚容易没有知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自己待在屋里太久,感觉身体还不如在东鳌出大力。不久以后就要迎来真正的面试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生病,也没资格生病。
攒钱计划顺利完成,这期间还陆续在二手市场卖出两本做过的官考习题,他给自己量好尺寸,从网上订了套四百块钱的西装。说尽好话后,店主终于答应送他一条领带,结果收到是个领结,还是西装边角料做的。毕竟没花钱就凑合用吧,这玩意儿应该都差不多。
宁栩尘报的面试班最便宜,只给讲重点的政务思维,并不知道领带多用于正式场合,而领结主要与礼服相配用于晚宴典礼。他仔细收好领结和西装,迎接人生第二次面试通知:
【考生您好:恭喜您通过北域地区官方公开招考笔试,进入资格复审环节,请携带以下证件于指定时间前往……】
第一次是东鳌,后来有个虎头蛇尾的结局,只希望这次别在“高开低走”了。为此特意焚香沐浴,然后去九桃山拜会三清,可惜下山时没看到那个曾指点迷津的怪道士。
规定提前30分钟开始报到,第二天宁栩尘到得很早,周围都没几个考生。先将身份卡和证件原件交给工作人员核实,又掏出手机和电子表,反正这些通讯工具都不让带进去。
现场需要抽签决定分组和进场顺序,他抽到的号码比较靠后,一时半会轮不到上场,只能在候考区等待。那些号码靠前的人也很紧张,一边担心自己还没准备好,一边又有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宁栩尘倒情愿早点抽到,不像现在这样排在后面,每当有人进去都是一种折磨,紧张和焦虑在等待中好像放大了无数倍。
群雄逐鹿。
脑海里蓦然蹦出这个成语,继而条件反射般联想到它的用法——可以做宾语、定语。
笔试过去这么久,依然没能从一级戒备状态中走出来,总是不自觉表现出后遗症。
也难怪,一切未定之前,谁也没法安心放松。
在面试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或许要叫你死我活才更加贴切。
在听到无数遍宣布“请xx号考生入场”后终于到他,攥了攥拳就跟着引导员到达考场门口。门是关着的,抬头看了眼张贴在门口的宣告纸:考生由此进入。
他深吸一口气敲门,跟随考官允许缓缓进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