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后人事部召集各部门新入职员工开会,宣布进行专业测试,不合格者直接调入车间轮岗。宁栩尘接到通知时感觉很突然,干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加试呢。常慧倒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怎么找他麻烦,消停得令人奇怪。
考核很快开始,各位新人环绕在会议桌前,常慧和他同为财务室所以坐一起。发卷后他迅速浏览一下,少部分题目是见习期间学会的知识点,多数是会计初级考试原题。有些难度但也不算太刁钻,80%都可以尽力做完。
收卷后当场批改显示公平,结果他听到成绩一下傻眼了。据他所知常慧并没有考下初级,和他同样拥有的从业也已经失效,怎么会比自己多这么多分?他偷瞄了眼旁边那份卷子,对方选择D,可是D是错的啊!
那题超级简单,甲企业当天将20000元现金存入银行账户,现在该企业需要对该笔经济业务编制会计分录。
因为现金存入银行后在银行存款增加,资产类科目增加记借方;现金存入银行的同时手头现金减少,现金同属于资产类科目,减少记贷方。所以该笔经济业务分录编制完毕是这样的:
借:银行存款 20000
贷:库存现金 20000
借贷双方同时涉及银行存款及库存现金时,应编制的凭证是现金付款凭证。作为一个初级证到手的考生,这种入门级题目对宁栩尘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他读完就知道肯定选B。当然刷题多了也有好处,明白出题人在哪儿设置陷阱,就像本题真正要考的是细心。
D选项借库存现金贷银行存款,与B项完全相反,稍微不注意肯定会栽坑。题目问企业,而这种编法是银行记账时采用的,因为银行收到了钱所以借现金,银行要付给对方存折或卡,存折或卡上有存款变成贷银行存款。
看着常慧试卷上明晃晃的红对钩,宁栩尘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侮辱,这种行为简直拿他当白痴。好歹也念了四年本科,就是个学渣也知道怎么写会计分录吧!他一时没忍住,气得手直哆嗦指着旁边常慧的试卷怒怼到:“这题不是B吗,她怎么选四D?!”
人力资源部长于金凤快被这傻缺整无语了,拜托这么明显的放水你看不出来吗?谁管对错,人家上边有人内定她留在财务室,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你这不长眼的还当真了。岗位从开始就只缺一人,要不是财务总监为了显示公平留你一起见习,你以为自己有本事待在这儿?
内心腹诽的女领导并没有被他的质疑吓到,装模作样地看看试卷“这题确实选B,就是多这两分你也没她高。”宁栩尘已经明白这场好戏到底是什么意思,再嘴硬也没什么用,就像高考又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让查卷,他刚才确实冲动了。
稍后的面试又以他不够专业为由打了惨不忍睹的分数,他再傻也能猜出来结局,厚着脸皮迟早被人丢出去,给个台阶就下吧。什么“不够专业”,潜台词就是他非科班出身呗,哪怕二等本科的金融学甩了常慧技校的会计学几条街,但人家不认那死活没招。
父亲知道他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气得骂他没有眼力价儿,国庆竟然不知道给领导送礼,白瞎这么好的机会。宁栩尘心里很委屈,他想送来着领导不要,加上当时自己工资没开到手,和母亲提及也没给他钱。
他也恨自己舍不得钱,就知道马后炮,当初干什么去了。上学攒的钱都用来修改打印毕业论文和投简历了,也不剩太多。大学四年他在物流中心做兼职,可那点钱养活自己都费劲儿,更何况还得学习。
同期生里鲜有人得的初级会计他一早拿到,甚至还有证券、计算机和半个期货。想想自己真幼稚,当初以为有钱人多肯定需要理财,殊不知能混到数万家产的哪个不长脑子。该把钱怎么用心里明镜儿似的听你在这儿纸上谈兵?再说人家就是投资也不可能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练手啊。
构建人脉就更可笑了。鱼找鱼虾找虾,井里青蛙找蛤蟆,什么人结交什么人。不属于这个圈子,即使成为暴发户挤进了也没那气质,就像现在再让他去追高容若,那不是自取其辱么。像冬梅说的“后来你成了大明星,我就不敢再喜欢你了”。
回首大学四年其实他还是挺亏的,同学游玩时他参加培训班,舍友聚餐时他躲在寝室学习,到头来是玩没玩上,学也没学明白。寝室长说他“学这玩意儿有啥用”他说不出话,到底是这些人太有钱不拿学习当回事儿,还是自己太穷酸所以幼稚呢?
对以上论题不同阶层的看法其实很有趣:顶级富豪大佬对学习的必要性看得很明白,子女后辈多数也都很自觉地汲取各类知识;低等级的有钱人社会经验丰富,比如室友财大气粗不管不顾;普通工薪阶层还是比较认同知识改变命运的,学起东西来很有积极性。
而他家这种几乎算得上最底端阶层往往呈现出有趣的两极分化。有像他这样坚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乐观派,也有父亲那样觉得乐观派幼稚的悲观主义者。宁栩尘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母亲坚持供他上学并且他成绩不错,可能在东鳌流水线上几年前就会多一个不起眼的小工。
一步错步步错,来不及送礼只有去车间这个下场。当初和自己留在财务室而同一批被招来笔试面试的人早就分配到车间,现在过去那些人正好都想踩他一脚。有个女孩甚至明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来一线生产的时候啊”。
是啊,宁栩尘也觉得天意弄人,一个月前的自己从未想过有天被分配到车间扛货卸货。生产线制造多种医疗器械,他负责把运送过来的硬纸箱分拣,再用小推车拉到各个机器旁边供操作工填充。三条生产线原本只负责器械,最近任务重单独匀出一个来加工口服液,所以包装物不能分拣错。
带他的“师父”是两个老女人,常丽和于秀红,反正都不啥什么好鸟。红姐丈夫也算东鳌仓储部的小头头,可惜老婆人懒不说学历还低,摆楞电脑的轻巧活儿都不会,整个一烂泥扶不上墙,只好把她安排到车间。东鳌属于家族企业,于秀红应该也是于董的什么亲戚。这岗位的工作本是两个姐干,凡是新人都归俩人管,所以她们就更轻松了。
十六路公交最早六点半左右经过篯邦,宁栩尘每天七点十分就得到岗,晚上六点坐同一趟车回家,比高中军训还累。以前他一直觉得像父亲这种出大力的买那么多啰嗦事儿,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等自己上班才明白,某个时代的毒瘤一旦开始相传,坏人从此会不分年龄性别。
严格地说他这个岗位不算流水线,操作工们或站一整天塞药盒,或坐一整天摆吸管,水都不敢多喝生怕上厕所。他和两个大姐起码得空能坐下歇歇,所以这活儿也挺让人羡慕。说来也巧,在后勤时他“霸占”常慧岗位也就算了,到车间后依然被同事嫉妒: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也是前阵子入职,应聘的人事部可惜文化不够被分配到这个车间,弟弟仗着自己小白脸,整天挖空心思地想代替他。
有时机器缺人,宁栩尘只好帮忙摆吸管,臭弟弟挨着他也不安分,专挑车间负责人经过时大喊一声:“你咋睡着啦?!”,开始不明白他怎么整出这种迷惑发言,等工长在抻头看自己时宁栩尘顿时气得不行。领导走后忍不住学腾哥那样骂回去:“你什么时候瞎的”。
照这架势撕破脸皮是早晚的事情,开始能忍就忍,没想到这小屁孩变本加厉。他没那么八面玲珑,也学不会怎么对大家讨好,关键是实在受不了俩已婚妇女跟八百辈子没开过荤似的对着那小子动手动脚。还以为职场性骚扰只是男上司对女下属,没想到还有老阿姨对小鲜肉,又是捏屁股又是摸胸口的,看完都精神污染。
每天顶着反胃面对恶心人,干起活来一个顶俩死累死累,见习生工资还跟师父挂钩,两位大姐给他打分不及格,导致他在车间的第一个月扣完费用到手才开一千三。青年自嘲真有出息,天衡起码还一千五呢,毕业反而倒退越开越少,就琢磨着得从别的地方下功夫。
工作像斗地主一样惊险刺激,他手头没什么好牌又叫了地主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行差踏错一步都会被人抓着不放。他一向准时从家走,但早班公交当天晚点,到时已经开始生产。没等出“顺”对方就“炸”了,毕竟迟到缺勤的见习新人要三倍罚款,包装材料送到却没分拣,所有人都埋怨他。
其实红姐嫌弃运送包装总得弯腰卸货,早已打发他去运给三家机器。分拣的活儿相对轻巧,俩老员工谁也不来,还拿临时工迟到说事儿。尽管他在路上给工长打了电话说明情况,那也为时已晚。
公交到站还得穿过两条马路,要是剩五分钟快迟到,会狠狠心半路打个车,可现在迟到五分钟,干脆走着去得了。左右都已经迟到,迟到五分钟和半小时没啥区别。青年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当问题特棘手时,干脆破罐破摔——反正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特么能坏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