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清酒倒下，连成一条线，再上三炷香火，寄以喜讯。
狸吾蹲下来，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分明有无数的话要对父亲说，却是迟迟开不了口。
最终他只俯首拜了拜，起身看了看身旁一路安静的姑娘：“你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在想事情。”
“想什么？”
白沐雪撇撇嘴，突然嗔怪道：“当年我第一次向你表明心迹，你是真对我无意，还是故意说不喜欢我的？”
狸吾沉默了一会，认真看着她，眼皮一垂一掀，便是一派潇洒，独独对她柔声细语：“你可想得起，我从未说过一句不喜欢你，即便我总将你推得远远的。”
如今他依是有些后悔，叫她苦了那些岁月。
白沐雪细细思量，浅浅微笑，笑从前的自己胆大妄为，笑他们相知十余年，悲情十余年。
“好像是吧……你确实不曾说过。”她低声呢喃。
狸吾见她陷入沉思，再念起自己从前种种，不由心生怜爱。
他牵她手来承诺：“从前都是我不对，伤了你的心，也害苦了你许多年，如今你还能好好在我身边，已是上天恩赐了，我定会好好待你，相信我。”
四周安静，她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晰明了，募地笑了起来：“傻子……我何曾有过你的苦、你的难，如今啊，该是我要好好待你才是。”
其实她已长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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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款深情被一阵晨风搅乱了，听四处风吹草动，常年敌战的敏锐让狸吾一下就瞄见远处一道忽闪而过的黑影。
自从梅婆婆死后，红梅林除他以外从不曾有人来过，这儿是净土，狸吾不允任何人来此。
他警觉地护她在手边，往黑影闪动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她抓紧了他的袖。
狸吾不作声，视线紧紧逼近杂草丛生的远处，白沐雪心下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出声，缓缓随上他的步伐。
如今不是梅季，少了许多遮蔽物，风朗云清，暗中之人想要藏匿不算容易。
接近草丛，二人停下，狸吾瞥见脚边许多石块便不再前进，定定停留在外，安如磐石不动声色。
不一会儿，果然瞧见草深处的角落微微有了动静，狸吾眉头一皱，足尖挑起石块扫风踢去！
一声哀嚎，正中目标！
就在他打算拔刀冲过去的时候，那黑影慌忙起身，两臂高举着直摇摆。
“别别别！是我是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二人走来。
狸吾将沐雪掩到身后，刀尖直指那人：“站住。”
那人一身灰衣，身材纤瘦，看似弱不禁风却长了一对犀利鹰目，神态绝无善意，已是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狸吾稍稍上前，沉声逼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那人却似心不在焉，目光狡黠地暗自一转，往他身后的人看去。
突然间，那人挤出一脸的欢笑来，刚往白沐雪的方向凑近一步，狸吾便紧跟着往右一挪，挡住了他看过来的视线。
“再走一步，我就动手了。”
面对狸吾寸步不让的逼迫，那人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好弱弱开了口：“小姐不认识我了吗？”
此话一出，白沐雪眉间一松走了过去，但不曾越过狸吾拦下的距离，她仔细辨认了许久。
忽而展笑：“是你啊，你不在阿寒身边待着，怎么跑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那人偷偷瞄了一眼脸色凝重的狸吾，低声解释：“我是奉当家的命令，来看看小姐可曾被万花族的人欺负……他不放心您。”
狸吾未曾因这番对话而放松警惕，依是冷冷插话质问：“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昨夜迎亲队里混进来的……”他低低道。
于此，狸吾存有许多质问，但都压了下来，只随着白沐雪飘来的眼神，彼此达成了默契。
他收起刀，装作一副无奈的表情，对那人道：“嫁都嫁了有何不放心，赶紧滚回去，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们乱闯，我可不客气了。”
“是是是！那小姐……”
“去吧，明日我便会去看望他们，让他们不必如此心急。”白沐雪笑着朝他扇扇手，让他快些走。
极为不自然的寒暄过后，狸吾注视着让他走在前方，直到见到红梅林外等候的二人，才稍微松懈一些。
那二人见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皆是一脸惊奇，未等发问，狸吾先道：“洛小云，你送送这位远客。”
洛小云只疑惑地看了看所有人，继而颔首应是。
不速之客与洛小云乘了另一张竹筏离去，直至看不见身影后，白沐雪才卸下笑容。
她慌忙抓上狸吾的袖口，紧张道：“他在云牙山负责打理起居，本就不主外，阿寒怎么可能让他潜伏在万花瑶台。”
“别急，如今被我们瞧见了都还是好事，至少他还没做出什么事来。”狸吾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白沐雪摇头，愁容满面，已怀疑了许多：“不，他已经做了，那本古书定是他窃走的，他应该就是躲在暗处的内鬼……”
说到这处，她已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斯寒的侧近之人若是叛徒，那岂不危机重重。
狸吾拍拍她的肩：“先别担心，他若真是内鬼，在听你说明日会回去后，铁定不敢再回云牙山的，白斯寒暂时不会有事的。”
他转去看一直安静的麒麟，紧接着叮嘱道：“你马上随在洛小云身后，在他们分别后去跟踪那小妖，看他去往何处，记住，让洛小云回来，那家伙准给我坏事。”
“好。”
这两句话的工夫，白沐雪已在一旁想了许多，分明是从小见过的同伴，如今因何做了他族的线人？
他族可是蓝石峡谷的？又是以何种方式接近了那个叛徒，给了他什么样的好处？
古书被偷走了，与被杀的道观主人可有关联？是不是偷盗之人为了破解古书的秘密？
乱，她觉得脑袋嗡嗡响，不由闭了闭眼稍作休息。
让她宽心，让她别恼，铁定是办不到的，狸吾心中明了，忽而牵着她折回红梅林。
“去哪儿？”她问。
狸吾却似林中散心，不疾不徐道：“那人哪里不躲，偏偏躲在红梅林，定是对万花族的情况了解得很，知道红梅林无人进入。”
“那，你是想去梅婆婆的那个屋子？”
狸吾点点头，她总能与自己想到一块儿，无需多言，彼此契合，本就是同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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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梅居的门，无尘土飞扬，梅婆婆离开后这儿就不曾改动过，狸吾甚至不曾进去过。
可现下，这屋中分明有人行动过的痕迹。
木椅拖拉带出的尘痕，卧榻上被动过的被褥枕头，还有留着水迹的茶杯。
“看来那小妖在这儿过得挺舒坦的，什么都敢用。”狸吾讥笑，抚了抚木桌上缺失了一角尘埃。
白沐雪跟着道：“很奇怪，他是云牙山的人为何知道红梅林，为何知道这里有间小居，是谁跟他说的？难不成与他一道的是万花族的人？”
狸吾并未认同，犹豫了一会，对她道：“其实这十年里，我几乎给万花族换了血，从前那些人……我大都没有留下。”
没有留下，便是杀了。
新旧交替，最忌仁慈，叛徒留下的心腹必然会成隐患，狸吾断不会留下他们。
加上这十年间无她相伴，是更添了他不少戾气。
该杀的杀，该逐的逐，万花族早已不剩多少从前的人。
她半晌无言，未曾知晓他也能如此果决，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不言，狸吾轻轻问：“怎么，害怕了？”
“又不是没见过你挖心掏肺，我怕什么，再说我爹爹也不是没干过这些事，我能理解。”
他低身端视，感叹：“其实，你骨子里也有些大将之气，确实懂事得很，多亏……”
“多亏什么？”
狸吾含笑的眼里全是她的影，得意道：“多亏是嫁了我，便宜了我，你说是不是呢？”
“你知道就好。”白沐雪将心里的烦闷压下，勉强牵了牵唇角。
而后，他们将梅居查了又查，看了又看，也猜测过是否是被逐出瑶台的族人，心生报复？
但，所有的可能性都缺少了些说服力，他们自知不必太早下结论，再略略看了一会，便返程回到倾雪阁。
如今，只盼得麒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