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落定,新娘稍稍屈膝弯了腰,一出轿子便引来窃窃惊叹声。
雪肤茜衣相得益彰,美目顾盼间尽是柔软,见眼前陌生景象,又透出了些怯懦。
她往旁处看去,未见狸吾,顿时有些无措,一排静默等待的侍女缓缓而上,为她提裙搀扶,引她入阁。
新房红绸遍布,龙凤火烛噼啪作响,侍女扶着新娘,踏过青红地毯,绕过绣有雪中红梅的翠框屏风,最后让她坐定在床沿。
侍女屈膝行礼,正打算依次退出新房,岂料一只皓腕从宽敞的袖中伸了出来,一把揪住一名侍女的衣角。
侍女回眸,恭敬道:“夫人有何吩咐?”
“狸吾呢?”她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忐忑,神情犹如一个被拐来的孩子,局促不安。
“万花族有规矩,新婚夜新郎须敬酒百杯,所以还请夫人稍待片刻。”侍女道。
白沐雪大惊:“百杯!他要敬谁?”
侍女俯首,悉心解释道:“族中长者,刎颈之交,同袍挚友,夫人本也需出面的,但领主体恤你体弱不甚酒力,便命我们先领夫人稍作休息,他一会再来与你完礼。”
“……”
房门轻轻关合,新房陷入无边静谧。
一开始,白沐雪还乖巧端坐在床沿,闻着新房内烛香花香,但不过多久,定不下心思的她已提了裙子起身来。
闲散的步伐在房中四处游荡,倏而转身,一道绯色闪光刺入双眸,似曾相识。
她的目光停在喜床边,那收聚纱帐的金色帐钩上,是一枚绯色玛瑙环佩挂在上头,指尖一碰,叮当脆响。
离去九年里,她只余了这枚环佩,狸吾惜之如命。
他从未敢带在身边,怕不慎丢了、毁了,这才将它挂于床畔。
朝思,暮想。
﹉
一饮百杯,依是面色淡然,狸吾似永远不曾醉过,今夜亦是。
会客大宴,众人喝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先一刻人海鼎沸,万语千言诉尽祝福,这一刻唯剩冷夜风声,一切回归平静。
狸吾喝倒诸犍时早已过了百杯,夜风送来花香,使之微醺,微醉……
他挂念着独守新房的新娘子,酒尽后也不曾休息片刻,匆匆起身前往。
小舟沿水灯而游,掠过临水绽放的绝色水花,撩下片片花瓣浮水摇曳,一圈一圈画在碧波路面。
高台碧阁烛火明丽,廊桥守着两排侍女,她们一见主人归来,皆是欠身行礼,继而有序退下,离开倾雪阁。
不知那脾气大的姑娘家可是生了气,还是因人生地不熟,独自担忧恐惧呢?
念及,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见新房双门掩得严实,狸吾笑了笑,她在此处倒是警惕起来了。
推开门,房内十分安静,一眼并未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狸吾反手合门,往屏风后的喜床走去,心被悬了起来。
刚绕过翠屏,徒然鞋底踩到一片细软,他低头瞧见华贵嫁衣被随意撤在地上,旁边还丢了一地的珠钗首饰。
狸吾心中惊疑,忙上前撩起垂落的轻纱幔帐!
幸而……她还在,只不过,已不解风情地独自睡下了……
他瞬间松下紧绷的神经,又觉得草木皆兵的自己可笑,坐在床沿兀自沉定了一会儿,才去摇醒她。
“雪儿,醒醒,我回来了。”许是饮过太多酒,这会儿唤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沐雪蜷缩在被褥上,乌檀似的长发与火红的鸳鸯被揉作一团,惊入眼眸,撼入心间。
他的视线扫她一身桃色中衣,白腻小臂,每一处都教他红了脸颊,跳乱了心房。
他弯腰,贴近轻抹胭脂的小脸蛋,软玉温香是噬骨的诱惑,情不自禁轻吻而下。
她被扰醒了,瞧见床沿坐着浅笑的男人,先是一怔,再而蹙眉远离了他,缩到床角。
“怎么?”狸吾歪头问。
“你身上全是酒味,臭……”说话间,满是嫌弃。
他笑,起身走到屋中央,取来桌上的两杯酒,复又回到床边,递了一杯给她:“最后这交杯酒,是要与我的小 新 娘喝,过来些。”
烛,透过屏风,淡漠昏光拂拭在他起了波澜的眉目上,醉意迷离。
白沐雪募然沉入他醺醺笑靥中,越靠近他,酒气越是浓烈,萦绕在她身边,努力勾着她一同痴醉。
白玉酒杯小小两盏,轻轻一碰勾臂环绕,他们四目双对贴近彼此,浅浅啜饮杯中酒,均已品不知味。
礼成,酒杯被弃在脚边的嫁衣上,他趁着酒劲儿往她身前拢近,臂膀圈住她所有动作,微冷的鼻尖擦过颈肩,唇瓣覆其而上,肆意留下叹息雾气。
“你身上的香味可比那酒,好闻得多……”他在她耳后细声呢喃。
白沐雪咽下口水,面颊愈加滚烫,不知他是真醉假醉,只好轻声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佳酿女儿红,人未醉,心倒是沉沦不起了。
狸吾松开她,看着她,定定的,痴痴的,一眼不眨:“是喝多了,但没醉,我还要将你看得清楚明白,你的眼睛……”
他抬手捧她面颊,掌心感受着滑腻,指腹扫过微翘羽睫,见她不适地眨了眨眼。
又笑道:“鼻子……”
随他话音,指骨从她翘挺鼻梁划下,一路到秀巧的鼻尖,轻巧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还有这儿……”
指腹下,朱唇皓齿微微抖动,令人忍不下心里轻慢于她的冲动。
狸吾圈紧了她,低头要吻,两唇堪堪贴合,他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得她一脸茫然。
“你笑什么……”白沐雪推开他,捂着口满脸通红。
狸吾笑意更甚:“你偷吃什么了?满口肉香。”
她愣愣无言,才想起先前在轿子里吃的烤鸡,一瞬间便红了脸,捂着嘴别过身不让他再瞧。
狸吾道:“那老头真不怕事大,是天天想着法儿要教坏你。”
“你都知道?”她惊诧,扭脸看他。
狸吾于她宽和一笑,抚了抚她未拆的股辫:“真当我是傻瓜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到。”
“那你怎么……不训训我们……”
“训什么,送几块肉给你吃罢了,你在我这处不必守什么规矩。”
狸吾不甚在意,股辫在他手中翻转,一节一节细细拆开,再由指尖梳理而下,细软微卷的黑发便披上肩背。
“夜深了,拆了发就该安寝了,是不是……”
他爬上床,凑过去,刚碰到绣花薄衫却被她险险躲开了。
白沐雪捂着鼻:“是个鬼,你这就要与我一同睡啊,酒臭味不需要洗一洗?”
狸吾顿住,心知酒味哪里是洗能洗掉的,想来今夜怕是近不得她身旁,更别提……
“好,听你的。”
余生日暮,能与她相守便足矣,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自不必急于这一时。
就如他所猜的,待他洗漱完成,这小新娘早已酣然入梦,口中遗漏着细碎梦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