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书院地处大兴东部,为前朝一圣人所建,依山傍水,偏安一隅,存世已近四百年。
经过百年学术氤氲,其在大陆成为独树一帜的存在,白云书院院长蹇道夫是为文学泰斗,其在各国学子之中的地位尤为推崇,其著作《惑师》在文人中争相拜读。
这么一个因学术独立于大陆的存在,终究逃不脱被巨浪翻卷的命运。
白云祠堂,寄灵于牌,托志于祠,这里供奉着历代白云书院院长的灵位。
五十八个牌位呈阶梯状排列,黒木底上附釉金铭文,庄严肃穆。
姬焱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了。
黎明初晓时刻,他身旁的蒲团上面又多跪了一人,来人白发鹤须,身子板正,双手合十,祭拜先辈。
“院长!!”姬焱叫道。
蹇道夫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起身为各位先辈上了一炷香。
“院长!”又唤了一声,这次还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哼”,蹇道夫一把挥开, “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称呼。”
姬焱:“……”
“……外公~”,他变了称呼,余音拖长,相比‘院长’更带着几分亲近之意。
“你……”,蹇道夫一对上外孙那无辜求饶的眼神就没了辄,话梗在吼间,严厉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
“外公,您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后不管结果如何……既留一定会回来的。”
“半年?”蹇道夫被气笑了,“你今天走出书院的大门,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姬焱一时语塞,走出院门,迎接他的可不就是一条不归路吗?
先不说那封信上的事本就是以命相搏,就说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我将你这条命救回来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
姬焱一直知道,当年父亲的事他之所以能留着一条命,没有外公的身份肯定是办不到的。
“但有些事不是仅可用生死来衡量的。”
“你……你简直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蹇道夫气得嘴上的白胡子都飞起来了。
当年莹儿在明知道姬长青的身份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最后落得个惨死他乡的结局,怎么她的儿子也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外公,您消消气,对身体……”
姬焱话还没说完就被蹇道夫打断,“还不是被你气的!”
这话一出,姬焱可不知如何接话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整个祠堂只有昏暗的烛光和香火的光点,“之前给你父亲平反的事,你是不是掺和其中了?”
“……嗯。”姬焱没有否定,虽然最后的结局是以那种惨淡的方式收场。
“你……”,蹇道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承认的倒是干脆……好好好,这件事暂且不提,这次呢,你又要跑回那腌臜地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吗?”
“并没有!”,他语气中满是挫败。
“外公,黎城需要我!”姬焱将头抬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坚定,“就算父亲在世,他也会认同我的做法的。”
有一句话姬焱没说,不仅是黎城需要他,那个人也需要他。
江荣未死,并且即将卷入黎城的腥风血雨。他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怎么可能置之不顾呢?
更别提幕后那人还以他丘孜皇族后裔的身份相威胁……
君上本就忌惮于父亲是昭王旧部的事,他的身份一旦曝光,白云书院必受牵连,到时书院数百年的基业亦可能毁于一旦。
但这些顾虑,他都无法告知眼前这个老人。
“求……院长将我逐出书院吧,姬焱……主意已定。”语气称呼已变,这次言论却是更加决绝,无任何回旋余地。
香火已然燃尽,不断扇动的烛火也突然熄灭,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许久,有老者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祠堂响起。
“你走吧!!”于黑暗之中,那人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姬焱像是没发现一样,毅然决然地,硬着心肠朝院门口走去。
跪了太久,虽竭力保持着步伐正常,但还是避不了脚步不稳。
一瘸一拐的,让人看了难免不了心酸。
外公,您就当姬焱死在了两年前吧……
书院门口。
“公子,您身子……”姬单一看到人现身,立马从马车上飞身而下扶住了来人。
“没事,走吧。”姬焱摆了摆手,他精神有些许萎靡。
“姬单,你公子我挺不是个东西的。”
“怎么会,在姬单心中公子是最最好的。”
姬焱苦笑,他好?不,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当个好人是最无用的行为!
这个道理在父亲去世时他就懂了,江荣的入狱也再次印证了这个事实。
在这个世界,只有胜利者才能重新制定规则!
这次他要不惜一切手段,去守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怀中的信封被人揉捏后又展平,“去查查这几个人吧!”
姬单接过,上面内容令人胆战心惊。
“公子这……这这,这竟是逼着公子集结这些人谋反?”姬单吓了一大跳,他就说公子怎么无缘无故的突然就要回黎城,还自求与书院断绝关系。
“院长知道吗?”
姬焱沉默了下,“信不知,但外公……”其实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吧。
“……算了,走吧。”
山路颠簸,姬焱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姬单驾车,他目光时不时地扫了过来,想让人忽视都难。
“有话就说。”
“公子,我们真的要按那人的吩咐去干这么冒险的事吗,我这心里怎么慌得很。还有名单上竟还有江荣的名字,她不是死了吗?……”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反正他是看不透这里面有何玄机。
“我还没想明白,你让我好好想想。”姬焱何尝不知道这就是个阴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跳入其中。
姬单自是相信自家公子,坚信公子一定会破开这个局的。
回黎城的这一路上不时有信鸽传来,名单上那几人的信息也越来越完善,只是公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特别是这几天随着黎城的越来越近,公子是越发沉默了,整日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在那写写画画的,睡觉时间都少。
这不,明明黎城就在眼前,公子却在城外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并且一呆就是一整天,一步未移,滴水未进。
“公子。”姬单站在门外,手上拿着食盒。
“进来。”
姬单刚准备劝公子保重下身体,他手上就被扔了几张纸,“姬单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一些事要你去办……”
房间灯亮了一晚上,蜡烛已然燃尽,灯盏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蜡。主仆两人眼睑下都有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事情交代完毕,姬单却在那踌躇着,显然是有话要说。
“没听明白?” 姬焱身上裹着厚厚的外袍,他脸上已近无血气。
姬单赶紧摇了摇头,公子的计划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那是做不到?”
姬单先是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办不到?但……
“公子,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吗?”
“你说呢?”姬焱不答反问。
姬单看了公子一眼,眼神里面的坚定不容许他拒绝。
他没再说话,直接转头出了门。
只是出了院门才想起来一件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汇报给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