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短短一番话，便改变了大家对他的态度；亦是那看似褒奖的一段话，切断了他所有能为洛千常洗脱冤屈的路。
他再次低下头，整个人如坠冰窖，寒颤不止。
“罪子必除！”
傲满一呼，其余人纷纷附和，甚至已经在商讨择日不如撞日，此刻就动身去往鬼巫族。
天尊久久不出声，定是默许了门主们的决议。他想，即便男人开口说话，亦只会有一个结果。
可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三年后。”
乔森的面色差到极点，议事堂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集中于他身上，顶着凶狠目光的压力，他毅然决然抬头与天尊对峙。
“属下请您将讨伐洛千常一事，全权交由我负责。”
“不可！”傲满上前一步在他身侧，“事不宜迟，既然乔门主身负重伤，又肩负一门之责，不好再让他牺牲太多。同为门主，我们亦非无能之辈，眼下只要多派人手，未必不能打一场胜仗！”
此情此景如同被册封门主那日，但是这次，他绝不认同旁人的话。
“傲门主，如果即将进入通灵中期的灵者连一个手下都敌不过，区区通神期怎么与继承了两疆先王修为的洛千常比？”
乔易棠目光依旧停留在乔森身上，从袖子中掏出一叠纸，“我在鬼巫族待的这段时间里收获不少，宫廷地势的缺陷、殿守的实力与弱点，甚至如何能够重创洛千常——我尽数掌握，所以由我安排，是最合适的选择。”
“你起来说吧。”
天尊敛了神色，收起那欲要杀人的目光，令他悄然松一口气。
“贸然进攻实乃下下策，鬼巫族如今已有主心骨，不再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实力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这三年时间提升修为，制定战略，钻研对敌之策。”
“为何一定要等三年？”
“在不受到二次伤害的前提下，乔门主的身体要完全康复，回到以前状态，至少也需三年时间。”
乔易棠回首看向替他回答了天尊问题的温尔，感激一笑。
“要等这么久，他们的实力会越来越强大——”
“难道我们只会原地踏步，一直停滞不前吗？”他打断了傲满的质疑，朝乔森行一礼，“选拔大会在即，兹事体大，当下先引进一批新血液，不论是培育他们镇守门派，守护琼羽，抑或同随出征，都是百利无害的事情。”
选拔大会不能延期，更不能取消，他必须寻到自愿服从于自己的弟子，培养真正愿听命于他的势力，有如唐翊一般，但惟一人远远不够。
然而天尊晦暗不明的态度，实在让人忐忑。
“在理，这两年我门下请离与清理的弟子不在少数，选拔大会前该是要再走一批。长久来看，此事不宜拖延。”
鲜少开口的观觉门门主朱湘也站在他这边，是在他意料之外。
门主之间的关系不像门生间亲密，也许有像风潇明磊那样的知己，有像温尔与他一般的兄弟，可还有一道横在彼此之间的墙，是各自身上肩负的重担。
八大门不过问彼此事务，除了管理一门已然令人心力交瘁，更重要的是，如若一方出了差错，犯下罪过，曾出手协助的门主亦会受到牵连。
天尊下令让帮助是一回事，可自身意愿就是另一码事了。
简单来说，如果这次他败了，此刻所有向着他的人，最后都会受到惩罚。
何况朱门主最得意的弟子，唐翊，宁愿放弃进普明门也要到他身边，他原以为会令她有所不满。毕竟一手带大的弟子不仅放弃坦途，还转投别人门下，难免生气。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然乔门主有如此明确的规划，就依你所言。本尊乏了，都退下吧。”
两次大事都被天尊否决了提议，傲满似乎有些气急败坏，首当其冲离开议事堂。他有些苦恼，日后怕是不好面对这位心高气傲的正觉门门主。
“阿棠，你留下，本尊有话问你。”
“是。”
由最后离开的温尔掩好门扉，乔森才不紧不慢道：“你在鬼巫族待了很久，为何他会现在才动手？”
天尊目光锐利，话语也犀利，但他丝毫不惧。
“他待我如以往，为了刺探敌情，我只能假意迎合，与之周旋。”
乔森明显对他的回答很是怀疑，冷哼一声，“既待你如以往，你明明有大把机会除掉他。”
“是，我可以轻易了结他性命，但属下不能保证琼羽仙这片土地安然如故，更不能保证十二年前的事情不会重演。”
男人明明很生气，却并未多说什么，反倒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就像是在害怕着，在回避些什么。
“好啊，好。”乔森忽然大笑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说鬼巫族的存在就是错误，当年两疆先王犯下滔天大罪，我不会原谅他们，丹鼎派的人不会原谅他们，琼羽仙的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他们。”
“我对他说，他们死不足惜，如今的他，同样死有余辜。”
屋外又开始小雨淅沥沥，出了议事堂的乔易棠仰望天空，心里有些担心唐翊的状况，会否与这多变的天气一样，起起落落。
踏上回妙觉门的路，沿途有门生嬉笑着在雨中打闹，他眼前却晃过一个怎么也拉不住的轻狂少年，肆意冒雨踏过水洼，溅起滴滴雨露，隐进月白长衫。
“我喜欢雨天。”那个少年说，“你要看着我，就不会去找他了。”
耳边雷声闷响，那个少年又道：“更喜欢打雷。父王只会在电闪雷鸣的时候一直陪着我，你也是这样。”
男孩没有回到山洞里的那一天，那一声声撼在他心上的响雷，从此以后，也许亦成为了他最害怕的天气。
“乔门主——您没事就好。”
“放心，上次情况特殊罢了，我的状况如何，自己还是很清楚的。”乔易棠望向作揖行礼后松了一口气的少年，拿起门边的油纸伞递去，笑道，“有劳了，你去用膳吧。”
但没过多久，墨翎又回到藤萝阁里，手上端了一盘冒着热气的水。
“虽是小雨，您也擦一下吧，当心着凉。”
“谢谢……”
“那弟子先退下了。”
乔易棠褪下外衣搁在一旁，擦过脸后便到榻边探探唐翊脉搏，没有变糟糕的情况让他得到了稍许慰藉。
“……你会后悔跟着我吗？”
他看着掌心那一道道指甲压出的印子，尚未消退的痕迹忽地使他心中一窒。是方才在天尊阁的忐忑与无能为力，是尽管再生气再悲戚，也只能默默地隐忍。
“你说，他要是知道我对着大家做出了什么保证，对天尊报告了些什么话……会生我的气吗？”
“他如果知道自己被我利用了，会原谅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