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地平线上透出缕缕红霞，一点紫红缓缓升起，由暗到明，微微一跃，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顷刻朝霞满天。马清所在的小山坡一瞬间变成了金色的世界，照耀在这片小小的墓地上。
马清就这么在墓地旁坐了整整一夜，他倒也不觉得害怕，他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睡着，就是这么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坐着。
晚夏，彻骨寒冷——
马清没有在多说什么，而是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还有扛着把手已经光滑的锄头离开了这里。
“妈妈，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下去陪你。”
他迎着阳光下山，心里却是跌入冰潭。
赔了妈妈一夜，原本还有些不能接受这件事情的马清彻底放弃了。这一晚，他听着风声，听着蝉叫，心里彻底的放下了。
他拖着自己伤残的身躯，往自己的小屋走去。一路上，树枝上的乌鸦不住的叫着，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这一路上，他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等他推开老屋的房门，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一排排的柴火整整齐齐的倚在墙边，而爷爷，身体向上，倒在了一片血泊里。
“爷爷！！！”
马清愣住了，肩膀上的锄头也顾不上了，任由它掉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的情形。
家里用来砍枝条的镰刀从后向前穿透了爷爷的胸膛，爷爷就这么仰面躺在地上，一脸笑容的离开了人世。
马清看清楚了，爷爷是自杀离开的，他甚至还在清醒的时候为他砍下了满墙的柴火。
马清看着满墙的柴火，还有爷爷手里握着的铅笔，他已经哭不出来了。注意到了躺在爷爷手边的一张白纸，他慢慢的弯下身子，捡起来，看着上边熟悉的字迹，他长叹一口气。
印象中，自从爷爷得病之后，好像他就再也没有见爷爷写过字。
爷爷练的行楷，那娟秀的字迹大约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吧。马清捡起落在爷爷手边的纸，一行一行的读着纸上的内容，他慢慢的跪在了地上，冲着爷爷，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手里紧紧的抓着那张白纸，那张纸的内容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他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是面对爷爷的离开，他老是觉得是爷爷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我亲爱的大孙子：
爷爷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而且难得有清醒的时候，所以爷爷趁自己还有意识，就干脆把想干的事情都干了。
清清，爷爷要跟你道歉，上一次我去村里看老宅，并不是在糊涂的情况下去的，而是我自己很想看看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请你原谅爷爷的私心。当我看到那个曾经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家，我的心里，安心了。老人都说落叶归根，我看这一眼，也算是归根了吧。
这些年，爷爷没少给你找麻烦，而且也没帮上你的忙，爷爷感到很愧疚。爷爷不是不知道，但是爷爷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所以，爷爷想了想，自己活了这些年头了，不能再拖累你了，爷爷是时候该离开了。爷爷是个老糊涂了，活着没有什么价值，你还老记挂着我。
爷爷走后你也不要伤心，爷爷真的觉得，我活了这么一辈子，我没有愧对我的儿子，但是我愧对了你们。 愧对了你母亲，愧对了你们兄弟俩。
清清，请原谅爷爷，爷爷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能感受的到，我清醒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你在外面上学，也不可能经常的回来照顾我。与其让我自己烂在床上发臭，默默地死去，我还不如体面的离开。自杀，也算是一个赎罪的方式吧。请你原谅爷爷，我选择用这个懦弱的方式离开，留下你在这个世界上肚子面对这一切。
清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要为爷爷的离开伤心。爷爷懦弱了一辈子，罪孽深重，我不能在拖累你们这年轻一辈。而且，爷爷走的很痛快，一点也不疼。
爷爷，其实，也想你奶奶了，所以，允许爷爷走吧。爷爷看到你可以独当一面，爷爷很开心。
清清，爷爷走了，不要伤心，把爷爷和你妈妈埋在一起吧。爷爷下辈子要去赔罪，这人欠下的不能不还，爷爷下辈子就算是当牛当马也要偿还你妈妈这辈子在马家受的委屈。
爷爷走了，踏遍青山人已去，留下柴薪旺后人。泾渭相隔，实无相碍，寂兮寞兮，天地其永，勿念勿念。
爱你的爷爷
“爷爷，马清不孝，这些柴火马清可能也用不到了。”
马清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了看满屋的柴火，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纸一下子撕的粉碎。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了他，面对生离死别，他已经麻木了。自己无能为力的面对这一切，何况，他自己就要见到他们了，不急，不急。
这世上，转眼间，好像，就剩下了马楚还值得他为之留恋。他长叹了一口气，笑了笑，看着爷爷的尸体，还有满墙的柴火。
“踏遍青山人已去，留下柴薪旺后人。哈哈哈哈哈，马家，哪里有后人啊——或许过不了多少时日，马楚也不能姓马了。”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没收马楚的打火机，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白酒，连着酒瓶甩到柴火堆里。把打火机点开，丢到墙角，将倚在墙边的柴火堆一下子点燃。
现在的天气还算是干燥，柴火烧的很快，不一会儿火舌就席卷了整个屋子。
马清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爷爷，说道：“爷爷，妈妈的债轮不到你来还，奶奶还在等着你，你也欠了奶奶的。血债血偿，我会去看马军的，这些债，让他自己还吧。”
马清从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理智的让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而是就这么背着自己的书包转身离开。他沿着小小的道路下山，看见了村子里的人都着急忙慌的往这里赶着。
“切，虚情假意——”
马清的身边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村民，他们都用差异的眼神看着马清，马清没有觉得他们是在关系他们，而是从心底里觉得他们无比的恶心。
“不必去了，人已经死了，如你们所愿。”
马清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背着自己的书包往山下走去。他现在才是真的孑然一身，只要把弟弟的事情处理好，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你疯了？你把你爷爷杀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周围的村民一下子把马清团团围住，他们很自然而然的认为是马清把自己的爷爷杀死了。
“随你们怎么想，报警吧。”
马清懒得对他们解释，而是站在原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火光冲天的小屋。好像自己这样就能亲眼看着爷爷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前半辈子无比幸福，吃穿不愁；可是后半生，却是穷困潦倒，到死，都没有个亲人为他送终，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葬礼都没有。
“报警！！”
周围的人一个个的拨打了报警电话，每个人长在脸上义愤填膺的神情让马清觉得如此好笑。
“马清，你等着，警察一会儿就到！！”
众人把马清一层一层的围起来，好像马清下一秒就会逃跑一样。
“你们，不觉得现在的行为很可笑吗？”
马清环抱双臂看着这些人，心里真的觉得他们一个个的很恶心。他们的表情，让他不耻，让他觉得无比虚伪。
“马清，你现在是杀人犯你知道吗，你最好现在马上束手就擒。”
马清轻轻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杀人犯？你们不是吗？你们可是亲手杀了我，杀了我们。”
“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杀人了？？”
面对一个个非议的声音，马清将食指贴在自己嘴唇上，“嘘——别说话，你们现在没资格，面对着我，你们应该跪下来说吧。”
呜呜呜——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没有间隔，就像是马清的生命时间线一样，快到头了，还马不停蹄的往前跑着。
“是谁报案的？”
一堆警察拉开聚集的人群，看向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马清。
“嗨，好久不见——”
马清冲着为首的队长笑了笑，好巧不巧，这正是两年前处理马军案子的刑警队队长。
“这不是？”
站在队长身边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了马清，这个小孩带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即便是这些年过去了，依然让人很难忘记。
“是谁报案的？”
大队长自然也没有忘记马清，他看了一眼那小土坡上冒气的熊熊烈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这小子，亲手杀了他的爷爷，还烧了证据——”
人群中一出这个声音，大家纷纷开始附和，好像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他杀人的场景一样。
“马清，你涉嫌故意杀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大队长尽管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但是处于警察的基本职业操守，他还是从腰间拿出一副手铐。
“走吧。”
马清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而是乖乖的将两只手伸出来，看着那手铐套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拷在手腕上的手铐，这手铐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像两年前一样，发着寒光。
“队长，要不要黑布。”
出于对马清是未成年身份的考虑，应该是要维护个人隐私问题。
“这得问当事人愿不愿意了。”
大队长看着一脸笑容的马清，竟从背后渗出一丝凉意。
“黑布就不用了，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我的样子，正好今日太阳不错，让我看看这充满阳光的天空吧。”
马清抬起头，看了看悬在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自己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行，带走——”
大队长手一挥，两个警察就一左一右，带着马清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