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泡了许久,困意上涌,便游到岸边,以江石为枕,在江里睡了一夜。
日出东方,晨光微熹,柴伯骏从寒意中苏醒,身上通红已褪,只剩抓痕,他跃出水面,抖落一身寒气,目光落向石堆。
杨霏盈依旧昏睡,恬然安静,柴伯骏不愿吵醒她,抱起佳人,身形一闪,奔回客栈。
苏好清晨醒来,不见杨霏盈,正急得团团转,四处找人,韩柏松向店小二一打听,才知事情原委,三人出门去寻,却撞见归来的柴伯骏。
柴伯骏上身赤裸,散着一身寒气,怀里抱着的杨霏盈,睡得正香。成狮目瞪口呆,心道:“这愣头呆瓜深藏不露啊!”
韩柏松眼里闪过惊讶,又带着邪惑,言语中满是佩服,“大黑影,你和盈儿妹妹……”话未说完,脚上忽然一疼,他“嗷呜”一下跳了起来。苏好跺了他一脚,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侧身让开,道:“掌门,进屋。”
柴伯骏放下杨霏盈,忽然“哈秋哈秋”连打两个喷嚏,韩柏松抵不住满腔好奇,悄声问道:“大黑影,盈儿妹妹她……”苏好一个刀眼又射了过来,他悻悻然只能偃旗息鼓。
杨霏盈忽然睁开了双眼,脖子一动,疼痛袭来,她揉了揉脖子,看到床前的柴伯骏,想起他昨夜劈来的那一掌,果断又干脆。
杨霏盈怒火陡生,气哼哼扯下身上的黑衣,扔了过去,道:“柴伯骏,你好啊!你下手干脆利落,我不用你来怜惜,你长手真是用来欺负人的么?”她星眸闪闪全是怒火,却又漫上一层淡淡的泪水。
柴伯骏自知有错,心有愧疚又带三分害怕,低头说道:“阿灵,我……”杨霏盈怒火上来,不由分说将他推出门去。
柴伯骏被门槛一绊,竟软软地摔了出去。苏好追问当中缘由,杨霏盈一五一十全说了,屋里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门外却传来了柴伯骏连连打喷嚏的声音。
成狮跑到门外,问道:“哈哈,你在寒江里泡了一夜,怕是染了风寒。”勃骏胡乱地把衣服披在身上,缩成一团,蹲在门口,打了几个喷嚏之后,脑袋晕晕沉沉,像极了蔫巴的黄瓜。
小二与客人路过,见他如此,只觉可怜兮兮,忍不住驻足观看。柴伯骏抬头,鹰眼凌厉,表情凶狠,又把人吓跑,他耷拉着脑袋,安静蹲着,连成狮问他,他也没精神回答,却听到屋子里传来杨霏盈恼怒的声音,“他自作自受。”
韩柏松随口一说,谁知柴伯骏竟当真了,去泡寒江水,他于心不忍,出门看柴伯骏。门“吱呀”一声打开,柴伯骏满心欢喜地抬头,眼里透着惊喜又夹着可怜,一见韩柏松,目光顿时黯淡,眼皮一耷,脑袋低垂。
韩柏松问:“你昨夜可运功抗寒了?”柴伯骏摇头,无精打采,道:“没有。”韩柏松无奈,替他抚额把脉,额头滚烫,脉象虚弱,他朗声说道:“大黑影,你染上风寒了。”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柴伯骏心中一凉,整个人愈发蔫了,韩柏松找来纸笔,写了药材,交给成狮去抓药,又吩咐柴伯骏,“大黑影,你去换身衣裳吧!”
柴伯骏摸回房间,利索地换了衣裳,又讪讪地挪进杨霏盈屋里,杨霏盈冷脸相待,理也不理。成狮买药倒快,回到客栈就交给店小二,便匆匆回屋。
柴伯骏喷嚏不停,两眼无神,成狮一坐下就问:“今日要去扬威武馆会铁回,你这般模样,还能去么?”不等他开口,杨霏盈就说道:“我们自己去。”
韩柏松微微一惊,道:“大黑影风寒不轻,盈儿妹妹,你留下来照看一二吧!”杨霏盈轻“哼”一声,道:“柴掌门身强体壮,既能在冰水中浸泡一夜,这点风寒发热岂能难倒他?”
苏好道:“掌门不去,铁回会见我们么?”韩柏松宽慰道:“柴掌门缺席,还有银龙山庄少庄主。”杨霏盈也出主意了:“阿好和成二都是双阴山弟子,当日九阳山上,柴掌门代师出战,今日成二也能代师拜访,阿好也可代掌门会客。”成狮一脸兴奋,道:“好啊好啊!”
韩柏松不忍心柴伯骏一人留在客栈,可怜兮兮的,他道:“盈儿妹妹不用替谁会客,可以留下……”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杨霏盈板着俏脸,直接打断,恼怒中透着三分绝情。韩柏松依旧帮忙,“大黑影一人留在客栈,恐有不妥!”杨霏盈笑盈盈说道:“韩大哥若担心,大可留下来照看,或是让成二留下来,我跟阿好一起去便是。”
杨霏盈态度决绝,韩柏松十分奇怪,他悄声问向苏好,苏好轻声回答:“盈儿脖颈处有道伤痕,她一动脖子便皱眉,掌门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不怪盈儿生气,他自找的。”
韩柏松恍然大悟,不再开口。柴伯骏夜泡寒江,火烧云之毒褪去,却染风寒,一句话也没插上就被留在客栈。
看着四人离去的身影,杨霏盈带着怒火走得决绝,他心里的难过、委屈决堤而出,漫过周身,一个人躺在床上,裹了被子又浑身发热,蹬了被子又觉得冷,喷嚏不停,脑袋愈发昏沉,真是万般难受。
韩柏松四人来到扬威武馆,递上拜贴,铁回竟然率了弟子亲自出迎。铁回身着短甲,眉目威严,步伐矫健,大有将军出征的霸气。
韩柏松惊叹道:“我可算知道尚学武馆为什么落魄了,铁回气势威严,吕大锁猥琐无能,难怪弟子都被抢走了。”
苏好也惊叹,“这样气势威严的人,真不是吕大锁那猥琐之辈可比的。”铁回面相肃严,只微微一笑,抱拳行礼,“老夫正督促弟子们晨练,有失远迎,失礼莫怪。”
铁回引众人入院,往武馆中待客的缘客居而去,路过练武场,数百弟子身着黑色短甲,寒天中晨起练武,棍、棒、刀、剑、拳脚……队列有序,整齐划一,一见铁回,众弟子当即停下手上动作,齐齐行礼。
铁回微微颔首,带着韩柏松等人慢慢离去。杨霏盈和苏好窃窃私语,“果然是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苏好点头,道:“扬威武馆的弟子实打实地练武,不似尚学武馆那几个师兄弟,耍几招空拳当是练武。”
但两人也暗暗好奇,“铁回颇具威严正气,怎么会做跟尚学武馆抢人的事?”“这武馆看起来是个正经武馆,伯骏哥昨夜夜探扬威,不知为何却中火烧云的毒?”
两人故意落后几步,交流心中疑惑,韩柏松和成狮则与铁回并肩,两人也满腹疑虑,一路观察,并不多言,来到缘客居,热茶已上好,铁回问了柴伯骏情况。
成狮代师回答:“他今晨身体抱恙,故命某前来。”铁回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请用茶,老夫晨起与诸弟子练武,一身短甲,失礼了,请容入内更衣。”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留下两名弟子代为招待,那弟子也不扰人,安安静静退在一旁。
韩柏松肚里的疑惑,似浪潮一般翻滚,他轻声说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铁回高大威严肃穆,吕大锁矮小猥琐吊儿郎当,怎么瞧……”
他欲言又止,苏好便接口了,“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铁回和吕大锁说的话,谁真谁假?”成狮挠着脑袋,道:“把吕大锁抓到扬威武馆来,跟铁回当面对质一番。”
韩柏松瞅着那两个弟子危立一旁,问道:“你们每日都要晨练?”两弟子点头,道:“师尊要求严格,不论寒冬暑夏,都要晨起早练至午时,若非重伤重病卧床不起,一律不许缺席。”
韩柏松几人看的出来,那两人对铁回怀抱尊重与敬畏,不似公冶昭五人,杨霏盈道:“所谓严师出高徒,难怪你们招式如此流畅。”两弟子讪笑不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声,越来越大,众人微微一惊,整个扬威武馆肃穆有序,怎会有人在此吵闹。
轻风跃窗吹入,一个肉球跟着滚了进来,停在韩柏松脚下,又一骨碌窜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仰着脖子,追问:“铁回那厮何在?”这般矮小枯瘦,不是吕大锁是谁?
韩柏松眼珠一转,惊问:“你怎么来了?”门外嘈杂打闹声不停,吕大锁朝着门口,大声说道:“打不过赶紧溜啊,受伤可不值当了。”
韩柏松四人当即知晓,外边的肯定是吕大锁的几个徒弟在外闹事,他趁机先溜进来。
扬威武馆的两弟子怒喝:“大胆,你竟敢擅闯扬威武馆,恣意扰事。”两人身子探前,伸手一抓,吕大锁短小清瘦的身子一扭,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四下看了看,不见柴伯骏身影,又问:“柴掌门呢?怎不见他人?”
成狮道:“他身体不适,今日不过来。”吕大锁黑白交夹的眉毛一拧,毫不在意,道:“不来也罢,我自个儿找铁回算账。”那两弟子一招“渔夫撒网”,飞扑过去,围堵吕大锁,吕大锁身材矮小却十分灵活,左一闪右一偏,泥鳅一般钻了过去,往内堂滚去。
两个弟子大惊之下,转身向韩柏松四人致歉,这才追了过去,韩柏松四人也紧随其后。吕大锁两腿虽短,跑得却极快,三两下便窜到了铁回内室。
两个弟子和韩柏松四人赶到内院时,房门紧锁,只听到屋里动静不小,吕大锁和铁回已吵了起来。两弟子止步,不敢上前,韩柏松几人是外人,不好插手,也便静立在门外。
一个个竖起耳朵细听,吕大锁声音尖锐,似乎吊着嗓子在嚷:“铁回,老子今天来要人了,不但是我,外头也是来要人的,双阴山柴掌门今日身体不适,否则他也来了。”
跟着便是铁回的声音,“吕大锁,江湖正派弟子是怎么到你手中,你一清二数,人在我这儿,但我不会给你,柴掌门要人,他来我便放人。”
“你看不起我。”吕大锁咬牙切齿,铁回冷哼一声,“助纣为虐,为人走狗,我铁回怎会看得起你?”
“砰”一声,屋里传来花瓶倒地碎去的脆响,跟着是吕大锁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以为你是什么名门正派?你还不照样扣着他们不放,少在人前装慈悲!”
铁回“哼”一声,冷道:“众人身上中毒,功力尽失,即便我将人放了,恐怕他们也难以平安归去,倒不如暂留我扬威武馆,等待他人来接。我铁回也找了大夫,一直替他们研制解药。”
两人在屋内吵架,韩柏松四人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苏好道:“这铁回不像坏人,他不是荼灵教的。”杨霏盈将信将疑,说道:“但昨夜伯骏哥在扬威武馆中毒的事,也实在蹊跷。”
韩柏松拧着眉头,不停思索,道:“难不成他也跟常乐赌坊的梅疏一般,这扬威武馆被荼灵教的人暗中监视操控了。”成狮不喜欢动脑子,只道:“荼灵教若派人监视控制扬威武馆,不如干脆将人抢回,还给吕大锁,何必这般麻烦?”
几人听着屋里的动静,院里也来了响动,原来是程旷和谢昀赶来了,却被院中的两名弟子拦下,公冶昭问:“我师父在里边么?”成狮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点了点头,两人竟驻足不前,周晖笑着夸赞:“师父真能干,单刀赴会,颇有关公风骨。”
韩柏松四人脸色一耷,心里嘀咕:“单刀赴会的风骨?吕大锁矮小如麻雀,怎能跟高大魁梧的关公相提并论,他这倒像缠着铁回死缠烂打,无理取闹。”
屋内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还夹杂这桌子倒地、花瓶碎去的声音,吕大锁一直骂骂咧咧,“谁要借旁人之手,我自己也能将人抢回去。别以为你功夫有多了不起,士别三日,我吕大锁已非吴下阿蒙。”
铁回冷笑:“你若不怕丢人现眼,我陪你出去过过手,我让你一手一脚。”“砰”一声巨响,两扇门颤抖了一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已抵在门后。只听吕大锁道:“不必出去,在这屋里也行,方寸之内见真章。”
此时,阳光高照,众人站在院中,隔着窗户,看见一个矮小人影窜来窜去,钻桌子躲跃,十分灵活,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身后追赶抓拿,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吕大锁的得意声,“铁回,你竟连我也抓不着,真是丢人啊!”
铁回一边追一边反驳:“吕大锁,你只会逃,有本事停下来跟我过两招。”“逃也是一门功夫,你技不如人,哈哈镜。”吕大锁抓起桌子上的杯子,朝铁回砸了过去。他一下子窜上房梁,一下子钻到桌子底下,一下子从椅子下一溜而过,众人隔着窗户看得清清楚楚,铁回虽然高大,但吕大锁矮小灵活,泥鳅一般,实在难以抓住。
公冶昭周晖二人雀跃欢呼,不断给自家师父鼓劲加油,铁回的两个弟子却恭敬严肃地站着,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