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康如初捂着左胸尚在淌血的伤口倒地，勉强用一只手撑起身体。
滂沱大雨打在他的胸口，加快了流血的速度。
“哼哼，小白脸，我看你刚才很嚣张嘛，怎么，现在嚣张不起来了？”
一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倒提长枪，面带冷笑地向康如初靠近，在他的背后，是四个与他一样魁梧的壮汉。
康如初也想回以冷笑，但伤口止不住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上衣，剧烈的疼痛感使他几乎要窒息，只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道：“要杀要剐动手便是，废话这么多作甚？”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大汉举起长枪就要刺进康如初的胸口。
“竖子尔敢？！”
此时从天而降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提着一根两头镶金的长棍，挡在了康如初面前。
“来者何人？虎头帮做事，识相的滚远点！”
那大汉起初谨慎地后退了两步，可一听到是女子的声音，便又摆出嚣张至极的态度，仿佛“虎头帮”三个字能吓退世间所有的鬼神。
“滚？哼，在江歌城，还没有人敢叫我滚。”
那女子闻言轻哼一声，脚一蹬地，提棍便袭向大汉。
她蒙着面看不见神情，但大汉竟莫名从她的双眸中感到了切切实实的寒意。
大汉不敢轻敌，无奈对方实在太快，匆忙之下他只来得及拿枪抵挡。
“叮～”
铁器相交，大汉后退一步，虎口被震得发麻。
“好大的气力！”
他还在震惊，那女子却动作不停，踏着凌厉的步伐杀向了他身后的手下。
“梆！梆！梆！梆！”
女子手中的金边棍被她舞得虎虎生风，灵巧的身姿与犀利的步伐丝毫不受倾盆大雨的影响，再配合能震退大汉的神力，大汉的手下竟然没有一个是她的一招之敌！
“好强！”
这是康如初心中蹦出的第一个词。
“你究竟是谁？”
拉开距离后，大汉摆出防御架势，面色凝重地提防着女子。
女子轻轻摘下面罩，莺声流转：“江歌城，白蝶。”
“好美！”
这是康如初心中蹦出的第二个词。
“竟然是江歌不败，白蝶？！”
大汉艰难地再次后退一步，旋即向白蝶重重行礼：“白姑娘，方才多有冒犯，他日若有机会，耿某定当亲自登门谢罪。走！”
他招呼起地上还在喊疼的几个手下，消失在雨幕中。
白蝶收起手中的长棍，走向康如初：“你还好吧？”
“好像！”
走得近了，康如初才发现这白蝶居然长得跟林小蝶一模一样！
白蝶蹲了下来，伸手封住他胸口的穴位，然后递给他一瓶药，嘱咐道：“伤口的血暂时止住了，记得每天吃一颗。”
言罢转身离去。
“别走，好吗？”
康如初脑子一热，兴许是连绵的大雨冲刷掉了他的理智，也或许是极度真实的疼痛感蒙蔽了他的大脑，总之他竟然把白蝶当成了林小蝶，牵住了她的手。
“别走，这辈子也别走了好吗？”
白蝶不动了，她的背影在雨中有些模糊。
大约过了半分钟，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头，用同样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康如初躺在地上，任雨无情地击打在脸上，嘴角的苦笑若隐若现。
“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却占据了我四分之一的生命。还记得吗？十八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说‘你的裙子真好看’，其实我想说的，哪止是你的裙子好看。张爱玲曾经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你就是我的遗憾啊。这十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不在念你。你知道吗？林小蝶，当我再一次见到你时，第一个想法不是‘我好想你’，也不是‘我还爱着你’，而是失落、是怨恨、是不甘。我为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到失落，我为自己过去的不努力感到怨恨，更为配不上你而感到不甘。在那一刻我就发誓要努力，我要跟上你的步伐，我要得到你的人，我要得到你的心。可当我听到你交过六个男朋友之后，我又动摇了。我开始怀疑你是否还是当年那个BB, 也开始怀疑我想得到你，究竟是来自于对你的真心，还是我那该死的耿耿于怀了十八年的执念，我甚至试图说服自己放下你，忘掉你。”
康如初停顿了一下，此时伤口的疼痛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他想让自己与“林小蝶”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哪怕这只是自欺欺人也好。
“那段时间，我的心是千疮百孔的。直到经历过林乘风事件，我才找到答案：原来爱情啊，从来都是不由自主的。你曾劝我，不要心动，免得心痛，可是我爱你呀。从今往后，不论风霜雨雪，你开心也好，忧愁也罢，你单身也好，嫁人也罢，我都会寸步不离随叫随到地陪着你。你笑，我便同你笑，你哭，我便同你哭。你恋爱，我祝你幸福，你分手，我给你慰藉。只要你感到开心，便是我一生的乐事。”
白蝶反握住他的手，依旧颤抖的声线已经不足以掩饰她复杂的心情：“值得吗？”
“呵呵，值得吗？你应该知道，我等你十八年，从来不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值不值得。我为的，是你。只是你。”
白蝶的手一刹那松开了，她飞快地转身，仿佛不愿意让康如初见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而她脸颊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康如初盯着她疾驰而去的背影沉默良久，直到雨逐渐停了，他才黯然地退出游戏，摘下头盔。
没错，这只是个游戏——《Fight to Fate/千命决》武侠篇的开头CG和新手引导。
可带给康如初的，不只是震撼。
他从来没玩过如此真实的游戏，更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对游戏角色动了情。
哈，如果吃糖能消愁，那他大概要把世上所有的糖都吃完了吧。
“林小蝶，如果那真的是你，你会感动吗？你会流泪吗？可那毕竟不是你，也许，你一辈子也不会听到我讲这些话吧。”
可是林小蝶真的听到了，也真的流泪了。
林小蝶一脸平静地摘下头盔，仿佛没事发生过似的用纸巾擦去眼角的泪痕。
可一放下纸巾，泪水又决堤般止不住地淌下来。
白蝶这个角色是她与沈灵犀一起创建的，她拥有对白蝶完全自主的操控权。
在武侠篇中，白蝶的作用是作为开头动画中的人物帮助主角引出主线任务。在林小蝶离线时这个角色由AI操控，而在林小蝶登上游戏时，她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自主操控这个角色。
今天她一上线，刚好看到康如初拉住白蝶的手，便打算看看康如初想干什么，没想到……
“康如初，你这个傻子，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林小蝶努力想憋回泪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十八年前那个悲伤到无法自愈的BB。
“十八年啊，你在等我，我又何尝不是？起初我每一天都会想到你，我想见你，想拥抱你，想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可是你在哪里？我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可等你这件事，我坚持了七年——七年啊！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都会望着我们曾经一同仰望过的星空，幻想与你重逢的场景。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都会捧着书到你家门口的台阶上，只为能与你不期而遇。有时候我常常会望着那扇你曾经推开过无数次的门发呆，幻想你会不会突然地出现，下一秒推开门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你。张爱玲曾经这样写：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下雨才不来。可是我足足等了七年，再长的雨季也该迎来花开、迎来曙光，我迎来了什么？是失落、是怨恨、是不甘！我为自己没有收获的苦等感到失落，为你的不辞而别感到怨恨，更为自己付出真心却只得到了抛弃而感到不甘。在那一刻我就发誓要改变，要让你知道不是你康如初丢下了我，而是我林小蝶抛弃了你！我要让你后悔，后悔当初离开我的决定，后悔七年不曾回来看过我一眼的行为。于是我逼自己爱上了别的男人，我将爱情视为玩物，肆意伤害那些为我付出真心也让我付出了真心的男人。可当我重遇你，发现你的离开只是迫于无奈，我却成为了后悔的那个人。是，你是没有变得我设想的那么优秀，可我，也配不上你了。我糟蹋了自己，我的身体曾被四个不同的男人睡过，我的心曾被四个不同的男人剜过，我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给了别人，却只为你留下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
林小蝶自言自语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这一刻，她更觉得自己像在忏悔。
“很长一段时间，我心如死灰。好像一生以采蜜为使命的蝴蝶，忽然间发现这世间没有了花。我迷惘，我不安，我纠结。最终，我还是鼓起了勇气与你重新相处。跟你拌嘴，佯装生气，我竭尽全力试图与你恢复到旧时的关系，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试图逃避，却还是被你追了上来，从今往后，你让我该如何自处……”
她将头埋进枕头里，放声痛哭。
就像她说的，她变成今天这副自私自利、喜爱玩弄感情的鬼样子，完全是出自当年对于康如初不辞而别的怨恨与报复。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把康如初当成负心人。为了他自暴自弃，无止境地伤害自己，企图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可当她再次遇见这个负心人时却发现他远比自己要干净——他居然为了自己，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那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追悔莫及，那种过去被完全颠覆的巨大落差，都在她的心里同时爆发出来。
而痛哭，只能是她当下，唯一的选择。
……
当林小蝶睁开朦胧的睡眼，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很显然已经睡过一觉了。
林博昌坐在床沿，温柔地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
林小蝶坐了起来，看见父亲双鬓间肉眼可见的白发，不由心中一酸，道：“爸，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林博昌微笑着点点头。
“妈离开了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想过再娶一个妻子？”
林博昌的神情微微一顿，他没有想到林小蝶会问这个问题，半秒钟后他摇摇头微笑道：“傻孩子，你妈只是有事离开了，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我是说，在妈不在的日子里，您没有过一丝那种想法吗？”
倘若是别人这样问，林博昌早就翻脸了，可现在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只是耐心地回答：“一丝也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林博昌握住她的手，道：“爱情啊，总是不由自主的。它就像是一场梦，有的人做完一场又想做，可有的人总是愿意一梦不醒。没错，你妈是离开了，可是我爱她啊。世事无常，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离开对方，可你只要相信自己爱他，那你们之间就是永恒的。怎么突然问这个，感情上有问题了吗？”
林小蝶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爸，如果妈回来变了一个人，您还会继续爱她吗？”
林博昌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道：“BB，你要记住，无论一个人怎么变，那也只是他的性格变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真正的自己，那个真正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如果你真的爱他，那么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都会深爱着他。因为你深爱的，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他。爱情，从来都不是流于表面的肤浅之物。噢，能让我们BB大小姐这么困惑的，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介意跟爸爸谈谈他吗？”
林小蝶眉眼低垂，默然不语。
林博昌看她这副样子，便不再多做打扰，起身离开她的房间。
在关上房门前，他回头说：“J打电话来，活动会议定在后天下午，地点在云烟入海楼，你记得通知康如初。”
心事重重的林小蝶没有注意到，在提到康如初时，林博昌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杀意。
林博昌关上门后，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林小蝶没有再睡，而是做了一会儿冥想，试图将大脑放空，忘记那些不愉快，忘记那些让她流泪的话语。
半小时后，自以为完好如初的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康如初的电话。
“喂？”话筒对面传来康如初不温不燥的声音。
顾戴吉曾经在书里写道：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抹平伤悲，结果你一句“喂”又让我痛彻心扉。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林小蝶，一听到这个声音，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哭声传到话筒那边。
“怎么了？有事吗？”
康如初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不像以前那样充斥着无赖和冷漠，而是多了几分关切。
林小蝶仰头使劲眨眼睛，妄想逼回泪水，但有时候身体就是这么不听话，眼泪偏偏如洪水泻地般奔流而下。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暂且拿开手机，然后抱起枕头将脸埋在里面，再一次失声痛哭。
电话那头的康如初没有挂断，而是静静等待着。
约莫过了五分钟，电话里传来林小蝶沙哑哽咽的声音：“活动会议定在后天下午，明州城比翼区云烟入海楼，具体时间和精确定位会上传到你的手环上，记得要去。”
“好。”
康如初应了下来，但很有默契的是，双方都没有立即挂断电话，而是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当中。
“康如初……”“林小蝶……”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却又都因为对方的突然开口而欲言又止。
“我先说，”林小蝶抢过话语权，率先开口，“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和你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也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那这样吧，活动会议结束之后我在定雨江边等你。”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嗯。”
“嗯。”
对话结束了，但谁都没有先挂断的意思，听筒里又是一阵气氛怪异的沉默。
“那……没其他事我先挂了。”康如初说。
“好，拜拜。”林小蝶的回答很干脆。
“拜拜。”
对面传来忙音，林小蝶却没有放下手机，任凭“嘟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吵闹。
“这一次，别让我再等你了。康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