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重读了初三,读了高中,仍然没有考上大学。那时妈妈因为干活勤快,还是党员,有高小文化,本来村里准备让她当妇女主任的,但突然病倒了。在1988年我初中毕业时,妈妈带着我到爸爸的国营单位去读高中,她在此长期与病魔作斗争。
姐姐1989年来到这个省会城市时,我刚刚在此高一毕业。
姐姐继续在城里做起了服装生意。一位陕西商人疯狂地追求了她,姐姐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恋情。就在她跟着商人去了陕西时,我妈妈每天就在国营单位外边的东风渠边徘徊——自上次女儿去了北京历经磨难回来后,妈妈就发誓,这辈子不能再让女儿离开自己身边。
妈妈得的是一种肠胃胀气的怪病,常常肚里气流涌动,人就浑身无力,还疼得死去活来。这时加上对女儿的思念,她彻底崩溃了,目光呆滞,从东风渠边回来就卧床不起了。
我给姐姐写了封长信,后来姐姐说,她一边看信,眼泪就刷刷地流。姐姐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回到了妈妈身边,我们姐弟俩也比以往更加亲密无间。妈妈病情有了起色。
在亲情与爱情之间诀择,其实姐姐也是很痛苦的,好在,她终于有了新的爱情。是一位做旅行社的帅小伙。
在1991年的这个暑假,我一听说姐姐的婚礼,马上赶回了省会城市。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的那种离愁一抛而光。
崭新的大学生活开始了。还是在这个省会城市里。
对小薇的牵挂依然十分浓烈。我与小薇通着信,聊着各种家常。
当然,她叫着我“小春哥”,我的口吻也把她当妹妹,充当着一个知己兼兄长的角色。在信里,我说着各种励志的话,开导她处好家庭关系,回答着她在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难题,以及她有些抑郁的心理问题。
我们从未对对方表白过。那种朦胧的相思之情,我们都藏在心里。至少在我看来,此时小薇正是高三学习关键时期,不能分心谈恋爱。
我无数次想到我们在故乡的日子。并且从心底生出想要再次踏上故乡的念头,我固执地认为,一踏上这片我们共同踩过的土地,就会感知到对方留下的气息,就会心意相通。
在很多个下课的间隙,我去取信,看到熟悉的字体都会怦然心动。然后,我在操场的一角独自读信,脸上情绪因信中的内容而波动起伏。这个操场一角,有很多树木遮挡,成为寄放我青春的独立空间。
深夜我回信,落款时几乎就要将“爱你的小春哥”几个字写进信里,但这几个字终究注定只能烙印在我心底了。
最终的落款仅仅是“小春哥”。
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时光,就在我们书信来往中悄悄溜走。在那操场一角里,我像个自闭症患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关心小薇的一言一语,猜想着每一个标点符号的另一层含义,并透过信纸时空穿越,想像着小薇此时的一颦一笑。
终于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想说爱你却不能开口、想再见你却不能相见”的单相思状态。在寒假里,我买了一张铁路票,就踏上了从未独自出行的旅程。
这张铁路票的终点是小薇所在的县城。按照信中的地址,我又辗转了几趟汽车,终于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石油系统下属的国有矿区。我心里跳得更快了,都说近乡情怯,这也不是我的故乡呀!
我在厂矿里转悠着,正好遇见买菜的小薇妈妈。小薇妈妈——我一直称呼的阿姨,对我依然像往常一样亲热,一路问长问短,将我带到了她的家。我撒了个谎,说是听说这边发现了个旅游溶洞,所以和同学结伴一起来游玩,同学们现在回去了,我就顺道就来看看阿姨。
小薇放学后,乍一见我,先是惊愕,继而同样心花怒放了。
她的酒窝让我一下又晕乎乎的。
我们相约出去转一下。让我惊喜的是,小薇开朗多了,小薇曾经的抑郁心理丝毫没有表现。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离人放逐在边界,仿佛走在第五季节”的疏离感。然而,尽管亲密,我们心里很多想说的话却不能诉说,不免让我有些暗暗着急。
这种没有捅破窗户纸的关系太过微妙,我们那时都太懵懂,确实处理不好。
天气有些寒冷,小薇身形单薄,让我油然生出相拥取暖的感觉。正好过一个小桥,我再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从后面轻轻牵起了小薇的小手。和上次夜里被动牵手不同,这次小薇没有任何抗拒,从后看,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子里。
过了小桥,我们的手就松开了。
平时心中无数次想之念之的情人就在身边,我一出口却全是不着边际的话。两人都尽量说些快乐的事,很快天就黑了。
小薇家的房子很小,晚上小薇睡了沙发,把她的小床让给我睡了。
尽管小薇就在身边,我却感到一种孤独,一种难以言说无法倾诉的苦闷。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我与小薇再次挥手道别。小薇情绪有些低落,多情自古伤离别,我也同样心情沉重。
小薇,好好读书,等着我毕业来找你!我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大一第二个学期开始了。我们依然沉浸在书信世界里,我觉得想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奇妙。
有时孤独有时欣喜,只是因为想得太深。有时寂寞有时感叹,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静静的夜里,一个人偷偷想着小薇,已成为我最隐秘的快乐。好几次梦中有她,我便贪恋着不想起床,放纵自己从心底恣意占有的似水柔情。
渐渐地,我感到小薇的来信少了。往往我接着去了几封信,要么沉入大海没有音讯,要么小薇偶尔回信,且只有只言片语。
我忍不住急迫地询问究竟,又是几封信后,小薇才来一纸书信,道出她妈妈看得她太紧,好多信都被她妈妈截住了。其实自从上次我去她家,她敏感的妈妈就已怀疑我们在恋爱。
高考在即,她妈妈不允许自己女儿有丝毫分心。我对此万分理解,决定不再打搅小薇,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封信,希望你听妈妈的话,好好迎接考试”,便在无尽的相思中,中断了与小薇的联系。
小薇却很快给我来了一封信,而且写的是——血书。她叛逆的性格再现,她用将我的心灵深受震撼直接冰封的语气告诉我:
“对不起,小春哥,再见了!我给你血!”
那天,在操场一角的隐秘角落、独立空间里,我放任泪水流淌,心里的血也无声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