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白云书院。
正是授课时间,书院里满是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而其中一间的教舍却有些许不同,教社里很是安静,学子们正埋首描摹。
有一先生打扮的男子手上拿着教本,他束手而立,腰身挺直,看背影很是单薄。
他正望着西方怔怔出神……
“夫子,夫子?”堂下学子纷纷叫唤。
连唤几次,那人终于回过神来。
明明是在课堂上,这夫子却是在此处分了神。
“……咳咳……”,夫子连忙用咳嗽声掩饰尴尬。
“……‘人静而后安,安而能后定,定而能后慧,慧而能后悟,悟而能后得’,有哪位学生能说说,这句话为何意?”
伴随着这低沉声音响起,课堂上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没人注意到夫子刚刚将一张小纸条偷偷放进了袖口里。
这夫子正是姬焱。
*
今日姬焱整颗心都定不下来,直到傍晚他都还没将那纸条上的信息消化。
这不知是第几次他将那皱巴巴的纸条摊开,那纸条上写着四个小字,“等待圣决”。
“姬焱,姬焱……”有夫子在身后叫唤。
姬焱回过头来,原来是隔壁班的夫子,名唤任非肆,比他早入书院一年,向来与他交好。
他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也没有打听他身世的想法。
“你这是准备又去喝上一杯?”姬焱笑着问。
这任非肆别的爱好没有,唯爱饮酒,是白云书院出了名的酒鬼夫子,这名号还是那群学生给他起的。
“一起?”任非肆礼貌一问,因为姬焱这人平时可是滴酒不沾的。
“嗯。”
但这次出乎意料的,姬焱竟同意了。
任非肆双眼睁圆,很是震惊,他拍了拍姬焱的肩膀,满是欣慰。
“老弟,这就对嘛!男人吗,就是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任非肆是会武艺的,姬焱武功不济但胜在轻功不错,两人找了个鲜有人经过的屋顶躺了上去。
“哇~”,任非肆喝了一口酒直呼畅快,“真该让那些夫子和学生看看,他们向来最为遵纪守礼的姬夫子是如何被我带偏的。”
“啧~”,姬焱尝试着抿了一口,撇了撇嘴,“真苦!!”
嘴上嫌弃,但却又继续灌了下一口。
任非肆但笑不语,“心情不好?”
明知故问,他心情好会跑到这屋顶上吹着凉风,喝着苦酒?
“我父亲沉冤得雪了。”姬焱主动开口。
“那不是挺好。”那人眯了眯眼,斜躺着回他。
相比姬焱对他的一无所知,这人显然是知道姬焱身份的。
“……那个人入狱了。”姬焱继续道。
“敌人?想必不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烦躁了。”任非肆双腿摊开,头枕在交叉的手臂上。
“不该是这样的,我明明没将她牵扯进来!”姬焱思绪烦乱,他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
他暗中集结学子为姬相平反,是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邹野那人!
他都已经找到了邹野模仿江华笔迹,诬陷父亲的证据。
那证据明明都已经送至黎城,怎么最终的结果,反而是邹野将江华送进了监狱了?
任非肆将晃动的双腿停了下来,“哎呀,别想那么多了,那人已然入狱,你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于事无补了,小老弟,你又何必自讨烦恼呢?”
姬焱没回他,他又灌了几口酒,苦涩的味道在口齿中慢慢发酵,接着涌入吼间。他脑袋有点发晕,渐渐地闭上了眼。
*
“焱儿!”有人在梦中呼唤。
“谁?”
“焱儿!……焱儿!!”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父亲,是您吗?父亲……”
那声音重重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你这是何必了,为父不是说过不要替我伸冤吗,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那这一年来我的奔走难道都是做错了吗?您知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您的,我受不了!!”姬焱情绪很是激动。
“所以现在这个结局就是你想见到的吗?江华入狱,文武两派呈割据局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哎!!大兴危,大兴危啊!!……”满含不甘的声音渐渐远去……
“父亲!!”姬焱惊醒大叫,醒来却发现自己还躺在这屋顶上。
身旁的任非肆显然也喝醉了,他醉倒在屋瓦间,身体不断抖动,眼角亦有泪淌出,嘴上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俨然是陷入了梦魇当中。
“任兄!!……任兄!!……任夫子!……任非肆!”,连唤几次都不管用。
那人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姬焱好奇,将耳朵直接附了上去。
眼看着姬焱的表情越来越冷,他盯着那人的面容若有所思。
姬焱没再犹豫,将剩下的竹叶青直接倒在了那人的脸上。
酒水下落,流进了任非肆的衣襟里。随着一阵冷颤,那人终于将双眼睁了开来。
“我这是怎么呢?”任非肆揉了揉额头,将脸上的酒渍抹掉。
“梦魇了吧!!”姬焱将剩下了酒一饮而尽,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也没问。
他一跃而下,直接从屋顶上飞了下去。
“任兄,不管怎样,我是真的将你当朋友来看的。”
姬焱说了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后就直接消失在了黑夜中,只留下屋顶上那人怔怔发呆。
有些真相,还真不如不知道的为好!
*
姬焱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回了住所,姬单早已在那等着他。
“如何?”他抬头问道,又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京中传来消息,那人已在狱中伏法了。”停顿许久,姬单终于说了出来。
“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她真死了?!”姬焱头颅低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声音亦能感受他的无措。
“……公子,节哀!”
“节哀?”听到这话姬焱突然将头抬了起来,“你让我节哀?可我有什么资格哀伤的,你说,我有什么资格?是我……”他朝自己胸前指了指,“是我为了替父亲伸冤,将她害死了!!”
“……都是我!!”他全身无力地从床沿上滑了下来。
“公子您身子不好,徐公子说您不可再伤心……”
“出去!”姬焱直接打断了姬单的话,情绪直接崩溃,“我让你给我出去!”
“公子!”
“滚哪!!”
眼神狠厉,双眼通红,这样的公子太过陌生。
姬单从未见公子这么失态过,就连相爷自尽的消息从牢中传来时,公子也是很平静地接受了那事实。
可这次,公子房间里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接着第二夜,第三夜。
整整三天,公子都不曾从房间里离开过,亦不让任何人进去。
他直接替公子向书院告了假,说是公子有事出门一趟。
但这谎言终有揭穿之际,表小姐就吵着闹着要他告知公子的下落,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际,公子出现了。
温文尔雅,端庄有礼,公子又回到了从前。
仿佛三天前的事就从未发生过。
一切委实诡异!诡异得让人心慌!
但之后的一年,公子又确实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
如果真有什么异样的话,那就是公子让他发动姬家所有的势力,去查询丘孜蛊人的下落。
公子好像真的将那人的离世直接忘了,一切太过风平浪静。
直到那纸信封的出现。
有人以公子是丘孜皇族后裔的身份相威胁,逼迫公子谋反。
而那信封里,竟意外地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这次不是江华,而是——江荣。
没有人知道,在拿到这封威胁信时,姬焱是直接哭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