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桐是上班的时候接到秦莲荷的电话的,秦莲荷在电话那头急得话都说不顺溜,肖雨桐连假都顾不上请,叫了车直接去了医院。
秦莲荷在急诊室门口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看到肖雨桐连忙迎上去,结结巴巴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吃过早饭,秦莲荷便过来找肖敏,两人去河边散步,但不知怎么的,肖敏突然呕吐起来,还呼吸不畅,昏厥过去。有围观的群众打了120,肖敏被送进了急诊室,现在都还没出来。
肖雨桐焦急地等待着,又怕秦莲荷着急,便轻言安抚她,又扶她坐下来。
急诊室的门开了,肖雨桐和秦莲荷忙迎上去,医生说病人经过治疗,症状已经缓解,因为之前做过胃癌手术,现在不排除是癌细胞复发,需转到肿瘤科去全面检查。
肖雨桐立即去办手续,又去找了母亲之前的主治医师梁主任。在梁主任的安排下,做了各项体检。
秦莲荷全程陪同着,不时抹一把泪。肖雨桐劝她,她拉着肖雨桐的手,说:“小桐,我和你母亲相识这些日子,我俩投缘,无话不说。我知道你们的状况,也知道你和你母亲的心结。你母亲命苦啊,孩子,你别怨她,当年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作为女人,但凡有半点办法,谁会走到那一步?她想送你到成都X中念高中,你们学校总务处冯主任说他哥哥是省教育局的,保证能让你进X中,所以……”
肖雨桐泪如雨下。
秦莲荷搂着她,眼眶也是红红的:“别人可以鄙视她,看不起她,可是你不能啊,孩子,她是个好母亲,本来这些话不该由我说的,是我不想看着你们母女之间始终隔着这么一层,秦阿姨忍不住多了嘴……”
肖雨桐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多年压抑在心头的痛苦和纠缠化作泪水,恣意地流淌,她的心竟然慢慢松快了一些。
梁主任从此经过,看到哭成泪人的肖雨桐,说:“你这姑娘,你母亲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你哭什么?”
肖雨桐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
检查结果出来,确实是癌细胞复发,并有扩散的趋势,所幸发现及时。梁主任组织专家研究方案,说可以通过手术治疗,配合辅助的化疗,能有效控制病情,肖雨桐焦躁的心才缓和下来,赶紧去办了入院手续。
廖伟听到消息也赶来探望,他温言宽慰肖雨桐,告诉她有任何困难只管同他说。
肖雨桐请了护工,自己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
顾扬自小身体不好,顾振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百般疼爱。顾扬每个月要去医院做定期检查,顾振江即使再忙也要停下手头的事情陪着他。
这天,顾扬正在检查室做心脏彩超,顾振江信步走到医院楼下,那里有一个回廊,回廊外是一个小型的花园,零散地安置着许多长椅,供病人休息。
顾振江沿着小路漫不经心地走着,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公司的事,一边等着顾扬。经过回廊时,不经意的一眼,让他身体一僵,随即就像被钉在了原地,挪不开步子。
回廊里坐着一个瘦弱的妇人,二十多年不见,她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清秀和灵动,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肖敏,这个他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名字。
肖敏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却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她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顾振江像是被人驱使着,跟着她,看她进了病房。
他在病房外站了许久,再默默地离开。
之后每隔一两天,他就来医院看看,也不走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当年他和她也曾海誓山盟,他们从偏远的小山村来到县城,本以为就这样携手走过艰辛而平凡的一生,却没想到自己遇到了巨大的转折。
为了财富、权利和他想要的一切,他抛下她们母女,娶了富家独女,这些年生意顺风顺水,事业有成,在这座城市也算能呼风唤雨,可随着财富越来越多,内心却越来越空虚,他常常想起她,还有那尚在牙牙学语的女儿。
他从岳父手中接过圣奥之后,也曾派人四处找寻她们,可她们早就搬家,毫无音讯。
也许是她刻意躲着他,不让他找到,她应该恨极了他。
黄昏时分,西山的太阳还不依不饶地散发着余威,住院部楼下的一棵棵大树执着地洒下一地阴凉。肖敏在树下的长椅上乘凉,肖雨桐远远地走来了,手里提着一包东西。看到母亲,她快走了几步,肖敏迎上去,肖雨桐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两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起走进了楼里。
顾振江远远地看着,又惊又喜,像,真像,那清隽的眉眼,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举手投足的神韵,跟肖敏年轻时一模一样。万万没想到,这个他打心眼里喜欢的丫头,竟然是自己的女儿。早在第一眼看到这丫头的时候,他就觉得非常亲切,原来是血浓于水。
老天真是厚待他,竟然把女儿送到他面前,他心情无比复杂。
这几天 ,顾振江心神不宁,想要去跟肖敏和女儿相见的念头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他站在梧桐树下,看坐在长椅上的肖敏孤独的背影,暗自伤怀。
他坐在花台上,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正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人影站在了他面前,他不敢抬头,心头却是激动、恐惧、惭愧、紧张、希翼,各种情绪翻涌,他缓缓抬头,是那张二十多年来只在梦里出现的脸庞。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顾振江颤声说:敏敏,对不起……
肖敏漠然道:“以后别再来了。”转身却泪流满面。
夜已经很深了,顾扬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手里握着一份资料,认真地看着。越往下看,他的呼吸越急促,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的是关于肖雨桐和她母亲的资料。
父亲在医院的异样引起了他的关注,他尾随父亲到了几次医院之后,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想起了一张旧照片,那张照片夹在父亲的一本书里,藏在书柜最隐秘的一只抽屉里,他曾不小心翻到过,照片上的女人有着清澈闪亮的双眸,微翘的鼻尖,秀气的下巴和俏皮的笑容,和医院的妇人有几分神似,难怪他第一次见到肖雨桐,就觉得似曾相识。
这些都让他隐隐不安。
他想再看看那张旧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忍不住了,找人调查这个老妇,没想到他温文儒雅、事业有成、宠妻爱子声名远播的父亲竟然隐藏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怀疑、愤怒、心痛、委屈、恐惧,又或许都有。他咳嗽了几声,感觉到那原本微弱的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
敲门声传来,接着是父亲的声音:“扬扬,这么晚了还没睡?身体不舒服吗?我进来了?”
顾扬有片刻的心慌,手忙脚乱地想把资料藏起来,但突然他顿住了,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又把枕头下的资料拿出来,说了声:“进来吧。”
顾振江推开门,他穿着一套藏青色真丝睡衣,脸上带着慈父特有的温和笑容,嗔怪道:“又熬夜了?你身体不好,应该早睡。在看什么呢?”
顾扬不动声色,将手里的一沓资料递过去。
顾振江注意到儿子颤抖的手和急促的呼吸,儿子自幼病体孱弱,每天观察儿子的气色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儿子任何细小的不适都逃不过他敏锐的双眼。
他的情绪在反常的顾扬的影响下,变得沉重而复杂。他狐疑地接过那一沓资料,认真地翻看着。随即,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完成了由红到白, 再到青的转变过程。
顾扬的眼睛在父亲的脸上探寻着,想要找到什么答案似的,又或者是他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想看父亲会如何替自己掩盖或者狡辩。他看着父亲飘忽不定无处安放的眼神,内心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觉得此刻自己像一个狡猾而残忍的猎手,冷酷地欣赏着猎物的惊慌失措。
沉默了许久,顾振江终于艰难地开口说:“扬扬,这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我一直没说是因为觉得它并不重要,也怕你母亲会因此不痛快。”
“果然是商业精英,贯会避重就轻。”顾扬心里冷笑,“你是怕当初你坦白了自己有妻子女儿,我母亲会因此离开你,你就会失去即将到手的一切吧?”
“我是真的爱你母亲,她聪慧、爽利,又那么漂亮。”
顾扬立马接下去:“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富家的独生女儿!可是不管她有多好,你当时已经没有得到她的资格了。所以你为了得到你想要的,就不顾夫妻、父女情分,像甩掉两个无用的包袱一样甩掉了她们!”
“扬扬,你就这样全盘否决了我这些年为这个家、为你们付出的一切吗?”
顾扬虚弱地闭上眼:“是,你对这个家非常非常好,在今天以前,我认为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可对于你的女儿来说,你又算是什么样的父亲呢?现在我只要想到另外一对母女因你的一念之差,在社会底层艰辛地活着,我无法不为得到你所有的关爱深深内疚和自责。”
“扬扬,你无需自责,都是我不好,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顾扬听到父亲沉重地叹息声,他背过身,冷冷地说:“我要休息了,你出去。母亲身体不好,你最好别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