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桐在公司尽量避免和林苏尧见面，但由于工作的关系，常常会在会议室、员工餐厅或是电梯里遇上，两人都会淡漠地收敛目光，刻意回避。
林苏尧整日是忙得连轴转，就连吃饭都是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边吃边开小会。偶尔他的目光会扫过角落里的肖雨桐，看她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她好像清瘦了些，下巴都尖了。
这天中午，午餐时间，营销部的同事都去吃饭去了，肖雨桐有点胃疼，不想吃饭，喝了一杯热水，打算上个洗手间再到沙发上躺一会儿。
因为是休息时间，办公室又没人，她脱下高跟鞋，换上柔软舒适的平底拖鞋，途经茶水间时，听见里面有低沉的说话声，听声音是陈炜和李雅丽。
肖雨桐屏住呼吸听了一阵，原来是郑州的客户张正雄定了一批货，资金不到位，陈炜想让李雅丽签个字。
肖雨桐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陈炜怎么这么热衷于配合客户欠款发货，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是区域的销售人员找到销售经理申请，销售经理审核没问题之后再找营销总监签字，最后由库房发货。
到他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张正雄是李雅丽部门刘玉的客户，陈炜倒比刘玉还着急。
肖雨桐又想起上次陈炜请自己帮忙签字的事，虽然自己没签，但认真看了发货单，客户名字正是张正雄。
肖雨桐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了一下张正雄这个名字，刚到公司的时候，她做过客户分析，张正雄跟公司合作了三年多，年销量在四百万左右，不算最优质的客户。却是现在欠款最多的客户，每次的赠品和售后费用都申请的最多，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张正雄已经欠公司一百多万货款了。
李雅丽似乎也对张正雄欠款数额巨大有所顾忌，问道：“他的欠款太多，如果后面款收不回来，公司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陈炜的语气比往日更加温和：“不会的，他过不了几天就会把款补过来，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傻姑娘，你帮了我，我怎么会让你难做？”
“好吧，那我下午就让库房出货。”
“好，下班后，老地方，我等你。”
接着就没了声音，肖雨桐偷偷伸长了脑袋往里看去，李雅丽和陈炜正在热烈地拥吻着。
肖雨桐吓了一跳，轻手轻脚地躲进了洗手间。
直到陆续有吃完午餐的同事回来，肖雨桐估计那两人应该有所收敛了，出来一看，两人都不在。
肖雨桐思考着陈炜的可疑之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找到刘玉，问张正雄的情况。
虽然大家都属于营销部，但刘玉不归肖雨桐管，肖雨桐问话，刘玉就回答得不情不愿。但肖雨桐还是问明白了，张正雄是陈炜亲自签回来的客户，当时刘玉刚进公司，没有业绩，陈炜为了照顾他，就把这个客户挂在他的名下，但是无论大小事，张正雄只和陈炜联系，合作三年了，前两年倒是会回公司开会，只是最近一年都没回来过。
他们私下还调侃说，这样的客户只管订单，不用接待，真是省钱又省心。
肖雨桐赶到库房，李雅丽没在，张正雄那批货已经出库。
肖雨桐再回到营销部，李雅丽正在办公室，对着小镜子细细地描眉。看到肖雨桐进来，没有理会，继续把另外半边眉毛画好。
“画这么漂亮，晚上有约会？”肖雨桐关上门。
李雅丽慢慢把桌上的香水、眉笔、口红一样一样放进包里，然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问：“肖经理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离陈炜远一点。”
李雅丽脸上依然带着笑，却是冷冷的：“什么意思？你今天是跑我这儿来宣誓主权的？”
“你误会了。”肖雨桐将那晚在火锅店里拍的视频打开，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李雅丽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渐渐地，她脸色凝重起来，呼吸也稍显急促，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抓紧了裙子的下摆。
视频播放完之后，两人有片刻的沉默。
李雅丽再次抬头，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只是那过于凌厉的目光暴露了她的愤怒。
她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你帮他签了不少欠款发货的单子吧？我只是不想你被他利用。”
“你偷听我们说话？”
“张正雄有问题，你赶紧联系物流部，把货截回还来得及。”
李雅丽有些心虚，却硬撑着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要怎么做随便你。”说完，肖雨桐拉开门出去了。
肖雨桐刚走出营销部，在走道里就碰上了正往营销部来的林苏尧。
林苏尧冷着脸，眼风都没往肖雨桐这边瞟一下，仿佛肖雨桐是一团空气。
肖雨桐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反倒是往旁侧让了一步，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林总。”
“有事？”
肖雨桐态度恭敬：“我有个建议，公司客户的付款方式，现在还有一部分是先发货，后收款，这里面有很大的弊端，我提议所有客户一律现款发货，之前的欠款让销售人员负责收回，慢慢培养一种健康的合作方式。”
“新客户都是现款发货，欠款的都是长期合作的老客户，模式已经形成，要改变可不容易。”
“刚开始那些老客户肯定心里不舒服，这就需要销售人员的安抚和解释工作做到位，有难度，但是会减少很多隐患……”
“我知道了。”林苏尧淡淡地回答了几个字，走了。
看到林苏尧如此不当一回事的样子，肖雨桐隐隐地有些担心。
没过两天，张正雄的事便东窗事发了。
那天，肖雨桐刚进办公室就觉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大家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关注点却在总监办公室。
肖雨桐走到曹文章身边，朝里面努努嘴。
曹文章小声说：“陈总以客户的名义从公司欠款发货，好像是被人告发了。”
肖雨桐看向李雅丽的办公室，李雅丽坐在电脑前，不知在忙些什么，仿佛对隔壁办公室的一幕漠不关心。
肖雨桐想起她凌厉的眼神，这个女人动作都快，心也够狠，前日还卿卿我我，今日就为了自保而大义灭情。不过她相信她对于陈炜那些事是不知情的，充其量就是被爱蒙蔽了双眼，一时犯了糊涂，丧失了原则。
正巧李雅丽也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肖雨桐似乎在李雅丽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肖雨桐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陈炜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敞开着，林苏尧正坐在陈炜宽大的椅子上，在和陈炜说着什么，猛地音量拔高，似乎在争吵。然后一声巨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林苏尧脸色极差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一摞单子扔到了陈炜脸上，单子飘摇着散落一地。
“这些单子上都有你的签名，没错吧？张正雄的款，你一个月之内必须收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林总，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也是被他欺骗了，说好的付款时间却无限期拖延，现在联系不上他，我有什么办法？”
林苏尧正要开口，秦越匆匆进来，呈上一份资料。林苏尧一挥手，说：“秦越，你说给他听。”
秦越点头，正色说：“张正雄由于患病，需长期住院治疗，去年已经跟商场解约。同时通知了营销部陈总。陈总并没有把这个情况上报，而是以张正雄的名义，在公司欠款提货，现在已经累计欠款一百零五万。”
陈炜微微变了脸色。
林苏尧问：“那些货发到哪里去了？”
秦越说：“那些货并没有发到郑州，而是在物流公司的库房就被人提走，提货的人叫徐萍，是陈炜的老婆。徐萍在乐山晶彩家具商场租了一千平方，现在徐萍的商场和库房全都是我们的产品，最近发的一批货还未提走，存在城北的东升仓储A区132号库房。”
声音不大，但外面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忍不住暗暗咂舌。
林苏尧却好像并不着急，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问陈炜：“听说你和王珍珍是老乡，是吗？”
陈炜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惊慌，林苏尧又说：“看在这层关系的份上，如果你一个月之内，把欠款补上，我就不报警了。”
说完就带着秦越扬长而去，脸上轻松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刚被下属坑了一笔巨款，反倒有一种计谋得逞的窃喜。
秦越跟在身后追问：“林总，为什么不宣布开除他？”
“他干了这样的事，你以为他还有脸继续呆在公司吗？”
“哦，也是。就算董事长知道了，也是他自己贪得无厌被暴露后感到无地自容，我们并没有做什么。”
秦越想了想又问：“林总，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背后搞小动作，为什么不早点揭穿他，非要等到现在？”
林苏尧干掉了一个敌人，心情大好，笑着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秦越开始分析，“喔，我知道了，那时你刚接手，客户方面和整个营销部还需要他来维护，我们没有掌握到他的货的买主是谁，没握到实锤怕是不能将他一击即中，如果他一口咬定是被客户蒙蔽，想要收回欠款怕是难上加难。
况且他是王珍珍的人，你刚接手就动她的人，会让她警觉，更不好对付。所以，你一面叫我暗中查证，一面等待时机。陈炜有老婆，在公司里却宣称自己单身，还跟李雅丽暧昧不清，就是想利用李雅丽，谁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越摸着下巴，继续说到：“这个王珍珍，还挺会玩的呀，连安插暗探这种事都玩得出来，不过她哪里玩得过林总你这个老……”
“狐狸”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专心走路的林苏尧脚步一顿，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助理。
秦越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连带着舌头也有些不灵活了，“……你，你，你这老谋深算的神！”
林苏尧没理他，继续往办公室走去。
秦越暗自松了一口气，再也不敢造次，认真地提出自己的疑惑：“不过，陈炜这个人很老练，他应该不会铤而走险，这次他能这么干，我猜他是知道了公司会生乱，想趁机捞一笔，没想到被我们先发现了。也就是说，等着我们的，也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前次查的那些人，你多留心些。”
“好的。”秦越又说，“我突然记起来，有一次在会议室，我听见陈炜请肖经理帮忙签字，好像被肖经理拒绝了。”
林苏尧说：“她不会签的。”
“你又知道？”
“她这个人，这么小心谨慎，怎么会把自己置于被动的位置？”
秦越眨眨眼，林总很了解肖雨桐呀，这个才是本年度最有看头的超级大瓜。
林苏尧走在前面，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秦越紧跟着林苏尧身后，因为气氛很融洽，他开始没大没小地调侃林苏尧，“你这么了解肖雨桐，该不会你俩……”话音未落，他赫然看见陆筱安正坐在那宽大的沙发上，一个激灵，立马闭了嘴，退出办公室。
陆筱安是来接林苏尧下班的，她想邀林苏尧一起去看电影。
“你看，我还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林苏尧为难地指着桌上的一大摞文件，“改天吧。”
秦越刚刚说的那句话陆筱安听得清清楚楚，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还要在林苏尧面前强颜欢笑，她看出林苏尧借故推脱，终于忍不住了，陆筱安扬起脸，问：“苏尧哥，如果是肖雨桐约你看电影，你是不是就不会拒绝？”
林苏尧皱眉不言。
“苏尧哥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和付出，你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吗？你的眼里心里都是肖雨桐，可是每次利用你伤害你的都是她，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执迷不悟？”
“你出去吧，我要工作了。”林苏尧沉声说。
“苏尧哥，你清醒一点吧。你知道当初她是为什么跟你分手吗？都是为了钱，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利用你们的感情找到周阿姨讹了一笔钱，然后一脚把你踢开，你为了这样一个人你值得吗？”
“住口！”林苏尧冷冷地打断她。
陆筱安一双泪眼巴巴地望着林苏尧。林苏尧闭上眼，再一次斥道，“出去！”
陆筱安摔门出去了。
办公室内一直静静的，秦越轻轻推开门，林苏尧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被严密地拉上，一室暗沉。那高挑瘦削的身形独立在黯淡光线里，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在他身后料峭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