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传来了好消息——四姨的儿子小晨考上中师了。要知道,当年考中师、中专的人,都必须是尖子生啊。
这一下,四姨的苦日子总算熬过了一半。
其实早在四姨父惨死之后,我外公苏光盛和舅舅便动了心思,想将四姨像我妈妈那样,将户口转回娘家。这样,四姨拉扯两个娃娃就可以有帮手了。
但倔强的四姨拒绝了父亲和兄弟的关照。她还想守住丈夫的故土,再说虽然公爹走得早,但丈夫年老的母亲也离不开人。
这一家有老有小,全仗着四姨一人了。四姨居然扛了下来生活这副重担,在没有四姨父的日子里,她里里外外忙活,还有一些风言风语传来,让她偷偷在夜里对着四姨父的遗像掉泪了——村民说,四姨的命太硬,克死了两个爱人。
人的忍耐力是无穷的。面对生活的打击,四姨咬牙苦苦支撑。
岁月苏醒在泛黄的照片里,多少年轮编织了多少皱纹。超乎想象的孤独和煎熬,让四姨在三十多岁时便两鬓斑白日渐苍老,脸上失去了阳光照耀的光泽与雨露滋润的水分,整个人不复有往日的美丽动人。
终于将儿子培养了出来,四姨听到喜讯时,再度在四姨父的遗像前喜极而泣。
外公苏光盛也是倔强的,而且他一直对于他帮到买的那头大牯牛耿耿于怀。一想到四姨父之死,他就唉声叹气,叶子烟抽得更勤快了。他眉头紧锁将一种自责释放出来,加速了叶子烟的燃烧。
此时,四姨已经为公婆送了终。苏光盛再度找关系,让四姨回到娘家之事又提到了议事日程。
没想到四姨还是一根筋,没有同意——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此事只得作罢。
到了这年暑假中期,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黑娃和小云上了个普通大专,军娃和小芳都没能考上大学,在家里务了农。而我,虽然考上了,但也只是个很普通的大学。
在一种失意之中,迎来了我姐姐的喜事,让我终于振作了起来。
此时,我与姐姐的亲情关系,可以说是在很多兄弟姊妹中都非常少见。
小时候,因家里穷,我们争苹果和蛋炒饭的机会其实不是很多,其余的时候也是磕磕绊绊、相爱相杀的。
我一直认为妈妈在激励我们姐弟上进方面是动了些脑筋的。在我们做家务时,虽然每次奖励不多,但她的激励机制是一套一套的。比如在我们存够九毛钱时,妈妈会在点头嘉许的同时将之换成一元钱。
姐姐好耍,手里存不住钱,这个时候她就会满脸堆笑来向弟弟借钱。我很快就存了二十多元钱,在那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我一毛不拔,不肯借钱给姐姐,让姐姐与同学出游的计划泡了汤。
姐姐还因为一件事,对我有点恼恨。那就是她认为我妈妈没有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哼,弟弟看小说看各种文学名著可以,我看就坚决不行,真是双标!”
妈妈对此的解释是,姐姐成绩不好,如果一天迷恋看小说,“只能继续当瘟猪子!”
记得姐姐上了初中后,做作业时也与妈妈斗智斗勇。她将一本小说压在作业本下,偷偷看;听到妈妈的脚步声近了,便埋头写作业。我看在眼中,没有揭发姐姐。
记得就在头天,我独自一人在家用水果刀削东西,锋利的小刀滑落到小指上,手指立即鲜血直喷。这个口子太大,一时半会也止不住,连手指骨头也清晰可见。
我手足无措大哭起来。姐姐在院子外听到了,疾步进门,冷静地拿出云南白药,给我包扎好了伤口。她脸上仍然装得若无其事,但她心里,却是对弟弟无限怜惜的。
因此我也不好意思忘恩负义。
那天妈妈忙了外面的活路回来,开始留意起了我们姐弟的学习。两个人都挺用功,妈妈在忙碌之后,充分享受着这种欣慰的感觉。
她还要忙着做饭,淘了米出来余光一打量时,姐姐身手总会轻微挪动。妈妈生出一种直觉——姐姐有问题!
姐姐太投入了,这与她一贯的懒散作风不符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本国外名著《飘》,多年后我知道这也叫《乱世佳人》,讲述了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塔拉庄园的千金小姐斯嘉丽与风度翩翩的商人白瑞德之间所发生的爱情故事。
姐姐对剧情入了迷,妈妈偷偷走近,立即发现了姐姐的小秘密。妈妈气得一把撕了姐姐的书。
姐姐也很生气。但她过两天就忘了,继续陪我锻炼身体。那时妈妈在院里给我们放上一个桌子,中间放上火砖,我与姐姐就打起了乒乓球;妈妈还想办法让我们姐弟跳高,院子里固定起了两根竹竿,竹竿的不同高度挖了洞,刚好可以在水平面也搁上一根不固定的竹竿。我与姐姐就这样练着,水平面的竹竿也越放越高。
其实自从小小离开我后,姐姐就开始陪我早上晨跑了。姐姐对学习没什么天赋,每天的院坝里锻炼和晨跑却让她受益匪浅——到了初中,姐姐迅速发育,长得非常高。
而且,女大十三变,姐姐越发漂亮了。在我小学毕业时,姐姐也初中毕业了,她从小就萌生的“长大后去大城市”的梦想从未熄灭。这一次,姐姐铁了心,连高中也没上,就到她出生之地闯荡圆梦去了。
在出去之前,姐姐又找到了我,她对我的那个储蓄罐一直就惦记着。想到姐姐的分离,我即使再抠也不禁动摇了,但我犹豫再三只拿出了一半。那时我积攒了大约有两百元钱。
而且,姐姐是先斩后奏,买了火车票,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毅然决然。
我心里非常担心,也有点不舍。但姐姐铁了心,让我别泄露她的机密。
当我妈妈看到那封信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但也无计可施。
在北京的秀水街外面,姐姐摆起了地摊,做起了各种衣服。晚上睡地下室,一心当起了北漂。
城管来了,姐姐将摊上的衣服卷起就跑,晨跑的作用再次显现出来。她终于逃脱了,尽管狼狈不堪。
姐姐北漂闯荡的梦只坚持了两个月。
那天妈妈还正在忧心着姐姐的事情,灰头土脸的姐姐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抱住了我和妈妈,大声痛哭,哭得情真意切:“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外面太苦了!”
我那时难以想像,这两个月姐姐吃了多少苦。但我感觉到了姐姐对我和妈妈一种发自内心的依恋。
更重要的是,在外闯荡过的她,第一次意识到亲情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