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艳梅是烦人，可他知道这世道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谁让自家没眼力价儿不会办事，现在就算给钱也照样被人家瞧不起，左右父母不可能送礼了，索性破怪破摔吧。
好在同学不一样，拉近友情最快的方法就是交换好吃的零食。他也不愿意一直做个不合群的丑小鸭，开始琢磨上哪儿搞钱？总不能去大道上明抢吧。为今之计只有浑水摸鱼，宁栩尘咽口唾沫，狠了狠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对不住了爹我这都是被逼的。
他故意弄出声响试探，发现父亲睡熟没醒，悄悄走近用左手掀开衣片，右手伸进男人衣兜。屏住呼吸小心缓慢的用手指夹出其中一张，抻出来看是个五块钱，脑海里几番挣扎实在不想放回去。
小孩眼里五块钱就是赤裸裸的巨款，让父亲发现少这么多绝对得打死他，可五块钱诱惑力太大了，哪怕摸一摸也很好。最终理智似乎战胜了贪欲，纠结半天还是不想冒险便夹着准备放回去……或者换成一块两块的这样更稳妥些。
他把手重新探入口袋，想放下就走又不甘心。凭着记忆中钱的大小摸来摸去时，父亲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动了下，眯起来的眼睛好像下刻就要睁开。
宁栩尘瞬间慌了，也不管找没找到小面值的赶快将手抽离，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趴在炕沿下，堪堪躲过父亲翻身。一颗心咚咚咚乱跳，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咽口唾沫缓缓摊开手掌，满手都是汗渍，以及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五块钱。
父亲衣服内衬兜在左侧，现在被压在身下，知子莫若父，他爹的钱从来只放内兜，贸然把钱放在外侧口袋肯定被发现。少年缓了很久，心脏还是跳得震耳欲聋，他盯着那皱巴巴的五块钱就差没上去亲一口。巨款啊，都够请全班吃鸡汤串了。
他把晚上要吃的剩菜拿出来热上，叫醒老爹吃午饭。因为偷了钱心里有愧，夹菜的时候有意把肉给父亲留着，一来肉很少，二来就算满盘子肉让他吃也没心情。本来就紧张得要死，整个下午也没精打采的，老师讲的什么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被发现了怎么办，给张稿纸都能写出一百种死法来。
忐忑不安熬到放课，直到响铃宁栩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佳柔不在，女孩都是最后一个走，现在没人影就肯定没来。像他俩这种不起眼的，不来也没人在意，装好书本后想着等会儿回去给陈佳柔打电话。
他托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走，表情如丧考妣。进家门时听到爹妈又在吵架，只好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盯着门框掉落的木屑发呆。听里面争吵的内容好像是因为钱，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本想进屋，但还是算了吧，这时候搞不好俩人火气没处发就找他撒气。想找茬还不简单？连呼吸都是错的。偷钱心虚，就他那小胆儿哪敢待在家里，恨不得他爹飞来一个眼神就立马跪地求饶坦白从宽了。
路过小卖铺去买盒铅笔铅【注:自动铅笔替换芯】，他打算把省下钱都攒着买蛋糕。要出屋时忽然想起挑礼物送给小柔。倒也不是马上买，就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选来选去看中一个日记本，全彩页，右侧还有个数字密码锁可以按动。图片是女孩超级喜欢的梦幻魔法屋，这个动画片她每集都追，还天天给他讲。
这么看的话，它简直是送人礼物的最佳首选。就是价格贵些，要他全部身价五块钱，翻半天其他便宜的密码本要么做工一般，要么没有这个图案。
买本的话，铅笔铅和鸡汤串就都没了。蛋糕好解决，盛艳梅让他们买练习册，每人十五可以谎称二十。今天临时起意，之前攒的钱都在家里没戴身上，要是有更多钱完全可以买更多东西。少年几经拿起又放下，犹豫再三还是放弃融入集体的机会，在兄弟与女人之间做出抉择。又管老板娘要个好看的塑料袋，这样包装就更漂亮了，等她收到一定开心！
这钱的确来得不干净，宁栩尘多少有些害臊，只是默默发誓等以后自己能赚钱了，一定好好给她过个生日。多年后宁栩尘开始工作并收到第一桶金时，很想分享这种喜悦，花自己赚的钱就是仗义。他终于不用捉襟见肘看人脸色，可以去买去吃那些从前都不敢问价的东西。
只可惜，那个女孩早已离去，再也不能快乐着他的快乐。
有时候他真怀念那个单纯的年代，喜欢就是喜欢，与家世门第无关，更不求白头偕老。他拿陈佳柔当亲妹妹一样，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对方开心自己也幸福。若干年后他醉倒在坟前，恍惚中好像又回到那些荆棘丛生，却依然单纯美好到难以重来的时光。
好像只有喝醉，才能找回自己。
不过此时的小孩还不会喝酒，担惊受怕的一整天终于过去，宁栩尘晚躺在炕上，开始犯愁明天。相比于买东西时的大方，此刻的他倒是非常后悔白天偷了钱。心里也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这么没出息。
宁家祖辈都是普通人，穷归穷却从没出过扒手，要是让爹妈知道他干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非得打断腿。少年脑海里不停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女孩收到时笑容甜美的说喜欢，一会儿是丑事败露被拉出来鞭尸，不知不觉把自己累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为心里揣着事，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宁栩尘很早起来洗漱吃饭，尽量在父亲醒来之前逃离。昨晚他往陈家打电话就没人接，右眼皮依然跳个不停。
他走得很快，惦记着想赶紧去问问她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到了班级发现今天连陈佳柔的半个人影都搭不到，只有身边同学没完没了的八卦：昨傍黑天鬼屋着火，里边抬出个小孩都烤糊了……
尽管这些和他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完就有些心慌，他佯装镇定，内里早已乱作一团。
陈家在北源街道，属于开放式小区，建楼多年已经十分陈旧。没有门卫，人员随便进出。以前每天送她回家，都是看着女孩上楼才离开，也就昨天没送她回去。他猜可能出了什么事，当天放课走了她回家的那条路，凭着记忆找上去敲门没人应，只好守株待兔看能不能刚好碰上。
傍晚六点多眼看天已大黑，再待十分钟没人就撤，结果等到一个陈良，就是偶尔放学会来接她的那个堂哥。眼窝凹陷像个老外，人倒是挺精神，瘦瘦高高的，和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宁栩尘认出来赶紧喊了声良哥，一出口倒把对方吓一跳，天黢黑的没留意长椅上坐着个人。
陈良看到他有点意外，妹妹也没什么朋友，倒是总提起这小子，还说下周一起过生日。知道对方来意后他有些唏嘘，短暂犹豫后还是说出实情。
宁栩尘如遭雷击，就这样神色木然一动不动。陈良此时才发觉两人感情这么深，安慰几句后主动留了电话号码以便联系。少年离开时失魂落魄，强忍悲痛掏出书包里之前准备的礼物交给他。陈良打开没上锁的日记本，扉页图片是女孩最喜欢的魔法精灵小黄。
还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幼稚字体：
“祝陈佳柔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