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死了嘛……”沉檀心里也震惊害怕，但面上丝毫不显露，“要是死了，你放学就不用等我了……”
沉檀没班长那么畏惧，一是觉得，这小东西，杀不死自己。
二是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谋害自己。
但她也是有些担忧的。
之后好长时间，她都在等死。
她总觉得，这东西得随时准备着，以免突然死亡，会很惊慌。
等着等着，年岁便被遗忘过去。
死亡没有如约而至，那害怕，亦被时间消磨。
沉檀一学期的课业，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没什么期末测验，也没什么作业。
这是来到世上，最快的毕业，何须测验？
既是毕业，不会回头，何须作业？
学校里的最后一天，对沉檀来说，也没有很特别。
她只是很正常和班长散学结伴回家。
第二日照常起来，准备去念书。
“你搞爪子去？”三姑妈看沉檀往外走，还以为她只是去看柑树，也没在意。
直到沉檀脚步声消失，惊觉不对，才追出来。
这会儿沉檀已经走上菜园小径。
“去学校……”沉檀从来不说自己去念书。
“你读书读莽了嗦……”三姑妈凶狠起来，想想这孩子就要被她母亲带回去，又软化了眉眼，笑道，“你们老师没说放假吗？”
“我不晓得……”沉檀回答得没有底气。
她从来不听课，哪里知道老师有没有说。
“今天不是星期六……”沉檀又找到了底气。
她认为三姑妈记错了日期，定是以为又到了周六周日。
“莽包！”三姑妈又习惯性挑眉，“放假了，放大假了，不用读书了！”
“哦……”沉檀不敢顶撞三姑妈。
反正不用念书，总是好事。
她低了眉眼，讪讪往家里走。
要是三姑妈真记错了，也怪不到她头上。
沉檀这样想着，又担心几天。
发现自己不去念书，也没什么事，这才放心起来，认定确实不用读书。
表哥表姐放假还得迟些，沉檀便日日独自在家。
那时，沉檀母亲已经定好了日期，说要来接走沉檀。
所以三姑妈也不狠管沉檀。
不管沉檀晚起，也不管她整日无所事事。
沉檀丝毫没意识到，危机来临。
她只是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越发如鱼得水。
像是真正融入了这个家庭。
就连三姑妈，看起来也没那样面目可憎了。
就是，偶尔，三姑妈和三姑父说的话，听起来很是奇怪。
偶尔，表哥表姐，看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说的话，也比较奇怪。
“那个男娃儿生活过得滋润噻？”三姑父在饭桌上问三姑妈。
“滋润哟……我大弟娃儿子（沉檀大伯伯的儿子，也就是堂哥）生出来有好安逸，她弟娃儿（沉檀弟弟）日子就有好安逸，我爸我妈宠得不得了……”三姑妈说起来，眼里尽是笑意。
“那你没喊弟妹，把滚滚生活费学费给结一哈？”三姑父还是惦记着那点钱。
“别个生娃儿你不包钱就算了，还想问别个要钱？”三姑妈做出惊讶神情来，道，“你脸皮嫩个厚，你去要……”
三姑父打着哈哈过去了。
沉檀直到吃完饭，也不知这两人谈论的，是自己，和那素未谋面的弟弟。
表姐夜里睡觉时，问沉檀：“你真的要回去啊？”
“回哪去？”沉檀不清楚。
“你回去了，得不得把我忘了？”表姐倒也没舍不得的情绪，只是最基本的占有欲作祟。
“你说啥子哟，我囊个会忘了你呢？”沉檀一头雾水，打个呵欠，困意袭来，便睡下了。
沉檀某日，大着胆子，想去摘个柑果。
还没动手，表哥从旁边路过，见她满脸笑意，还有些悠然自得，不免调侃：“要回去了噻，高兴噻！我怕你回去，还没得在这点儿好……”
沉檀表哥到底年纪长，对事情，看得比妹妹透彻。
可惜他说也是白说。
沉檀完全听不懂。
也没有选择。
她只知道，那几天，三姑妈一家，都对她和和气气。
生怕她回去，说这一家子坏话。
三姑妈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做得不对之处。
这会儿，从情感上，沉檀已经被完全划在了门外。
母亲来那日，带着沉檀阿妹。
还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
沉檀本想躲在表姐房里，三姑妈却一定要她出来陪客人。
极其不甘愿走出房门，沉檀坐在客厅，一直等着母亲和阿妹离开。
但她全没想到，自己等到的，是那样猝不及防。
母亲极其自然伸出手，牵住了沉檀。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牵着她，要走。
沉檀手略微挣扎，却没挣开。
母亲没用很大力气，但态度很坚决。
这会儿母亲心里，实在是被自己感动到无以复加。
她无比坚定，一定要自己，好好带着四个孩子，给他们四个，力所能及的生活。
母亲发誓，要在老家，认真教子，孝敬公婆，让丈夫，能安心在外打拼。
她没想过，她可能做不到，可能会中途放弃。
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意外。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弥补给沉檀。
玩耍半年，沉檀还没来得及，真正享受所谓假期，就被很莫名地，送回了南关村的老李家。
沉檀回头。
三姑妈、三姑父、表哥、表姐。
笑脸相送。
似乎沉檀要去天堂。
没有人挽留。
于三姑妈一家，这孩子早晚是要被送走。
他们甚至担心送不走。
哪里会有挽留？
那一瞬，沉檀仿佛知道了命运的答案。
她没有回眸。
再没有回眸。
于沉檀而言，这不是第一回，亦不会是最后一回。
她就是那红尘里的尘，就是那浮萍中的萍。
去留由风，事事问水。
没人在意她可否同意。
她不过是在这里住了半年，却简直是过完了一生。
外祖父是家。
三姑妈就是家的余韵。
此后，再也不会有了。
童年就此死亡。
不是死在夏天的蝉鸣。
也不是死在烈日炎炎。
是母亲那，无私又伟大的爱。
是母亲想，成全她一个幸福童年。
沉檀，多谢赐教。
第二卷：红尘经年
卷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