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一别，姬焱就没想过两人会有再次见面的那天。
可天意往往弄人，一纸告发奏折直接送到了君上的案桌上。
江华告发父亲，称其克扣军饷，以次充好，贻误战机。
这几日因身体缘故姬焱向朝廷告了假，得此消息时父亲已然入狱。
“公子，公子，不好了，相爷他……入狱了！！”姬单急冲冲地从屋外跑了进来。
啪地一声，他手上的汤碗直接掉在了地上，顿时一分为二。
褐黄色的药液撒了一地，有淡淡的草药味飘至空中。
“……你~说什么？”姬焱不敢相信，再次问道。
“相爷入狱了，是……江华告的御状！”说到这姬单朝自家公子望去。
他自是知道公子对那人情意的。
“……”，姬焱腿脚一软，直接退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公子！！”姬单担心，说着就要上前来搀扶，却被姬焱直接用手臂制止了。
“……父亲……入狱前，可有交代什么？”良久，姬焱才说出了这一句话。
“相爷要公子不要轻举妄动”，姬单想了想，才道，“江华他……”
话没说完就被姬焱直接否定，“她不是那样的人！！”
姬单张了张口，终究没再说话。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证据也太过稀薄，但定罪却太过迅速。京都之人噤若寒蝉，所有之前与父亲交往密切的同僚都默不作声。
京都之中，亦只有王相有力挽狂澜之能，但他却是避而不见。
不得已，他托关系进了皇宫，找上了王皇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凤仪宫宫门紧闭，有宫仕从宫门内走了出来，“姬大人，皇后说了，后宫女子不得参政，您还是请回吧！”
“内官，麻烦您再给皇后说说情，姬焱真的是没办法了！”七日过去，姬焱的身子比以往更是单薄了几分。
“皇后，外臣姬焱，恳求见您一面”，说着他直接跪在了凤仪宫门前。
须臾，紧闭的宫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有一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皇后！！”姬焱神色一喜，连忙朝那人跪拜。
“你回去吧，恕本宫无能为力！”王皇后开口，眼神中满是哀伤，“你今日来找我，却是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若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当个聋子，瞎子吧！！”
“皇后，我……”姬焱心中急切，跪着朝前移了两步。
这一动作却让王皇后 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无意识的举动让一切的希望化为泡沫。
连皇后也没办法了吗？姬焱眼神暗了暗，手掌撑地，艰难地起身。
他朝皇后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等等……”身后那人叫住了他，“这是本宫的令牌……”
终究还是不忍心。
“皇后！！”有宫侍出声，显然是不想自家主子掺和进这趟泥水里。
王皇后朝那宫仕摇了摇头，嘴唇勾起一抹笑容，转而对姬焱继续说道：“……你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吧，这是本宫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姬焱鼻子一酸，他自是知道这一举动对皇后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没说二话，直接朝凤仪宫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接过令牌，急急切切地出了宫门。
“皇后，等下君上来了您怎么交代啊！！”
王皇后看着远处那人的背影消失，嘴角的笑容也顿时不见。
“怎么，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呵，他如果真直接杀了我，倒是让我敬佩了一次！”
果然不到半刻钟，那大兴的至上至尊就怒冲冲地赶来了凤仪宫。
“皇后，你是偏要跟着孤反过来是不是？！”
王皇后的表情委实平静，她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退下。
“原来君上还知道凤仪宫的宫门在哪啊，我还以为君上早就忘了哦！！”她语气中满是讽刺，“对，我是将令牌给了姬家那小子，怎么，君上还要治我的罪不成？”
“来吧，臣妾等着！！”说着王皇后双眼一闭，直接将脖子凑了上去，“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我，死了，我就解脱了！”
“你不要以为孤不敢！！”
“你当然敢！你都设计让姬相进了天牢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王皇后不由冷笑，“你为了这一天谋划得够久了吧，一年？两年？五年？还是更久？”
“这么多年了，姬长青为了这大兴皇朝付出了多少，你是最清楚不过的。结果了，你现在竟以这么可笑的借口让他入狱，简直是可笑！你就不会有愧疚感吗？你晚上睡觉就不会做噩梦吗？”字字泣血，满是控诉。
“噩梦？”大兴皇哈哈大笑起来，“孤当然会做噩梦了，孤每天都会梦到昭王，梦到他让我把一切的东西都还给他……”
他的表情突然狰狞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还？这皇位本就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
大兴皇向前走了一步，与王皇后四目相对，“可那姓姬的却是一辈子都在效忠我那好二哥！我二哥是天潢贵胄，所有人都为他的死而惋惜，可那明明都是他自找的。生在帝皇之家，怎么会有亲情可言，他的死那是为他的软弱付出的代价……”
“你怎么成这样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可是最崇拜昭王的！！”王皇后双眼通红，什么时候眼前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是变了啊！”，大兴皇嘴角一勾，脸上笑容有些许疯狂，“所以我成了这九五之尊，而他……死了！！呵呵，这就是结局！”
大兴皇步步紧逼，逼得王皇后跌坐在了地上。
“可也是他你才得以活着啊！昭王是真的将你当亲弟弟来疼的！”王皇后试图将他唤醒。
“所以我才一直留着我那侄女一条命不是”，大兴皇竟是一切都知道，“不然在她破坏我祈天大典之时她就死了，怎么，她真当自己的手段天衣无缝不是！！”
“皇后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想着挑战我的底线，不然王家就是下一个姬家”。他说着将王皇后的下巴挑了起来，满是威胁，“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总得在乎你那一群侄儿侄女的性命不是？”
“好好给我呆在这凤仪宫，于你我而言都好！”说着就要抽身离去，却被地上那人一下扯住了龙袍。
“姬焱呢？你要对他怎么样？”
“那小子啊？让他继续活着吧，不是本就没几天可活了吗？”大兴皇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让那小子活着，给天下学子看看，孤是多么贤明的君王！！
*
姬焱这边拿着皇后的令牌终于进了守卫森严的天牢。
“父亲！！”姬焱站在牢房外冲着里面大喊。
牢房里那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背对着牢房大门。
他官帽早已不在，发丝凌乱，满头的白发，腰脊却是挺得笔直。
听到这声呼喊，那人转身望了过来，他面容早已不在年轻，皱纹遍布在他的眼角。
“焱儿，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明明身在囹圄，第一时间却是关心他的身体。
“父亲，焱儿没用，焱儿帮不了你”，话一开口他的眼泪直接流了下来，“焱儿真的所有人都去求过了，但他们……他们都不肯见我。我真的没办法了，父亲，您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为您洗清冤屈呢！！”
声音中满是迫切和委屈。
“不用了！”姬长青将儿子脸上的泪水抹去，脸上努力勾起一抹笑容，“没用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果然是这样吗，姬焱本是跪着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了下来，真是那位对姬家出手了吗？
可笑，可笑！
“呵呵呵……呵呵呵……！！”这笑声里满是凄凉。
姬焱背靠着牢房滑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就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
牢房里很是安静。
“焱儿，等我走后，你就直接辞了史馆的职务了吧，去找你外祖，他定能护你周全！！”姬长青在身后为他交代后事，“对了，之后你可不得再锋芒过露了，最好就直接在白云书院当个教书先生，远离这黎城的一切恩恩怨怨吧！”
“你父亲我这一生太累了，想要休息了。就这样吧，这次为父要自私一回，不再替昭王守着这大兴江山了。”
“你母亲这下高兴了吧，让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去陪着她了！！”
牢外的那人一直背对着他，一直不曾说话。
“西北的那位，其实就是我为你定下婚约的那丫头吧！你不要诧异为父怎么会知道，你之前每年都要跑到沂城那去呆上一阵子，为父想不知道都难啊！”说到这姬长青故意打趣，“这件事是你疏忽了啊，不过为父是谁啊？为父是姬长青，我儿媳妇的身份怎么可能让别人怀疑了去！！”
牢外那人还是没说话，只是肩膀在明显抖动。
“焱儿，我死后不要想着替我平反，也不要为我报仇，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那丫头应该也是被人利用了，你不要怪她，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今后若是你们有机会再续前缘，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父亲，你不要再说了！”，听到这，姬焱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将头转了过来。
原来他早已哭成了泪人，嘴角也被他生生咬破，有鲜血溢了出来。
“您别再……说了！！呜呜呜……”声音嘶哑，早已泣不成声。
“好好好，为父不说了，不说了。那陪为父再坐会儿吧，陪为父看最后一次星星，你母亲最爱看星星了！！”
牢房里窗柩上的窗纸不知是何时被风吹破的，日光早已退去，月光透着那空隙照了进来。
姬焱抬头而望，外面繁星满天，照亮了整个天空，真美啊！！
有两滴泪，不约而同地从父子俩眼角掉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