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里荒草丛生之地,一棵枯败的枣树旁有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屋。
花绫临发现它的时候,正是红菱沾满人血的那个雨夜。
不知是否天意如此,她刻意选择在几百里之外的道观来解古书之谜,竟也在此处瞧见了半身不遂的男人。
他坐在木轮椅上,浑身的刀疤被闪电照映得愈加狰狞,破屋里头一无所有,根本不像可以居住之地。
但矛盾的是,屋中同样也没有蜘蛛网结织,又像是有人长居此处。
他认出了花绫临,花绫临却没认出他来,仅是察觉出男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过分熟悉。
在靠近男人之前,花绫临先将新旧两本古书藏于身后,她眯着眼,努力分辨眼前开始躁动的男人。
残疾的手狠狠敲击木椅扶手,男人的声音仿佛地狱深渊传来,低沉又沙哑:“你……滚……”
花绫临顿住不再往前,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因她身上带着重要之物,在未知其身手本领究竟如何之前,也不愿与之冲撞。
就在花绫临打算转身离开之际,一道闪电劈开苍穹,白光让她看清了男人的一只铁爪……
“是你……”
这一瞬间,花绫临惊骇不已,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就该死了的鬼舜!
惊雷下,另一道撑伞的身影从外头归来,身形纤瘦,驻足在花绫临后方,低低开口……
“花姐姐是来躲雨的吗。”
花绫临尚未从鬼舜未死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又被身后的声音惊了一跳,她仓惶回眸,已是目瞪口呆。
铁鼠笑得诡谲,左手铁爪正提着刚猎杀的野兔,暗红色的血混着兔毛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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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当花绫临再次踏进这间破屋时,光景与雨夜那回并不一致,许是阳光暖意,破屋里的父子俩看起来,少了些煞气。
她带给铁鼠一个消息,一个能救鬼舜半身残疾的消息,便是云牙山谷里的仙兽脊骨。
“那可怜的小道长与我说,释青龙,还龙脊,灭妖双刀皆由龙脊所制。也就是说,你如果得来那把灭妖刀,便是得了龙脊。”
花绫临的话铁鼠只信三分,此女擅利用,绝无可能无端帮助他父子二人。
见他眼里疑虑,花绫临看透了他的心思,浅笑进了一步,余光带刺去打量怒目无言的鬼舜,似故意挖苦,故意激怒。
她道:“我断然不是菩萨心肠才来告诉你们这个方法,我想要的是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铁鼠问。
花绫临突然觉得自己贪心得很,她有许多许多得不到却偏想要的东西,比如地位,比如男人……
“与我合力杀了树孤公。”
父子皆被这话惊住了,久久不敢接问下去。
十年前铁鼠用鬼舜所留的莲心救了他,只愿他能安度晚年,如今并不愿再惹是非上身。
可惜,鬼舜却并未顿悟,十年之中没有一日停止过恨,他恨这世间所有人,最恨当属如今的万花族领主,狸吾。
他一身伤痛皆由此人一手造成!
苟活于世,并非怕死,只为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报仇,能叫狸吾百倍偿还当时诛杀他的痛苦!
铁鼠见他眼底猩红,知他又念旧恨,只得匆忙赶在前头拒绝了花绫临:“白郡司都杀不了树孤公,就凭你我?”
她笑,浑不在意又似底气十足,轻声自嘲,笑过以后方才开了口:“你觉得我与白郡司他们能一样?既是明着不敌,何不暗着来呢?我可是毒心毒肠子,既能屈也能伸,不会叫他总踩在我头上吆五喝六指手画脚的。”
“你想怎么做?”鬼舜终是给了答复,他妥协了。
“龙脊所制的灭妖刀有两把,但那两小子几乎从未让刀离身,相较云牙山而言,你们入万花瑶台应当更容易些。”
花绫临言未尽,铁鼠已不愿再听,转了身走到一旁,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曾参与过这个计谋。
他心中一直有愧疚,早已不愿再做对不住狸吾的事,花绫临的计划他不打算参与。
破屋漏光,闷热得令人窒息,花绫临注意到铁鼠额上的汗雾,猜出几分他的两难。
鬼舜道:“你想让我们去万花瑶台偷刀?”
花绫临摇头:“如今的万花瑶台哪里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就算进去了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真当自己是老鼠吗?”
说着,屋内弥漫起她刺耳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摆不定,撞击着父子二人的尊严,只等沉不住气的猎物上钩。
鬼舜大喝,怒吼着想要撑起身体,虚浮的下半身一晃,整个人跌落在地,动静引回了铁鼠的视线。
铁鼠上前扶起,却被他一把推开,无能为力让他不能思考更多。
只要能恢复常人躯体,能让狸吾死,他做什么都可以!
花绫临藏匿起更多笑意,来来回回在铁鼠身旁踱步,她伸手抚弄胸前的发,目光勾去看他。
“你比我更知道,什么能让他甘心交出刀。”
﹉
房门大敞,寝居进进出出许多身影,晨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
卧榻上,凌乱摆放着成堆的珍珠玉簪芙蓉冠,镯子臂环平安扣……
白沐雪一大清早被一群人连拖带拽起了床,眼下已是坐在镜前一个时辰,木然的任由一群人帮她弄妆整衣。
白狐又拿起卧榻上一对蝴蝶钗,在她绾好的发髻上换着位置比对,终是不满意,又回到卧榻边重新选择。
房门外,红叶凝望着人群中最耀眼的姑娘,眸中尽是感慨温情,当初的小姑娘今夜便要嫁做人妻了……
“你怎么站在外头?”
红叶收回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玉冠束发,靛衣华服,穿戴格外斯文的白斯寒朝这边走近来,手中还捧着一个木盒子。
“描眉画眼我也不太擅长,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进去添乱了。”红叶指了指一屋子忙碌的女子们。
白斯寒抬抬手,推着她一同进了屋,浅笑道:“至少可以提前研习一下。”
此话何意,红叶不去深究,顺在他后方往上走去。
雕花红木小盒从白斯寒手里递到白沐雪手中。
她极其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盒子,金银钗花叮叮当当,沉重繁琐,早已叫她不耐。
取了金锁,盒盖刚掀开一半,已有绯红流光溢出,她心底猜出其中装的东西,顿时笑了,是胜过天边朝阳的明艳动人。
红玉珊瑚碎裂再凝聚,其痕为金色,如同火凤身披金缕,尾似羽扇结了宝石,缕缕坠下嵌有珍珠流苏,再瞧凤嘴叼着纯白鲛珠,乃点睛之笔。
白沐雪大为惊叹,她狐疑地看向兄长:“这真是他做的?不能吧……”
“大致上确实如此,当然簪花设计定不可能是他了,老板娘是照着女子喜好画的。”
“我瞧瞧我瞧瞧!”不等白沐雪仔细再看,一众人等已凑近身来。
她们举着凤簪端详,只这珊瑚材质已是堪称一绝,称赞之言纷纷脱口而出,听得准新娘食了蜜糖一般愉悦。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差点忘记了。”趁着众人从她身旁散开,白斯寒才勉强靠近了一些,再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香囊,塞进她手中。
“这是?”
“那老头给你的,我一直忘记了。”
提起老翁,白沐雪显露出几分愠怒,将香囊收进腰间,低声嘀咕道:“我今日要嫁出去了,他也没来见见我,真没良心。”
白斯寒也不知说些什么来回应她,心中本就也有些怨词。
尚未出口,身旁一阵哄闹簇拥而来,将他挤回红叶身旁。
白狐携着侍女们将白沐雪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待她们重新为白沐雪理好发髻,便将这凤簪缀于正中,两侧各挽有股辫,以珊瑚凤尾坠下的流苏作饰,轻轻摇摆,触及姑娘过分娇嫩的面颊。
轻染黛眉,口脂化于朱唇,一身锦茜嫁衣缀有金丝雀羽,裙尾红纱拖曳……
所有华贵美艳已将她捧得不似尘间之物,是妖是仙,已模糊了界线。
婚日第一束礼花,在云牙山巅炸响,满城皆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