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寄思念。
国都长安,繁灯如明星点点,照亮远游之人的归途,圆月之下,是异乡之人赠与对方的祝福。但,也总有些人,没法从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中获取一丝温暖。
“明灯起映照万家,耀长安千载繁华。”
戏楼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窗旁,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低声唱道。语气很平,但转调间又无处不透露出忧愁和落寞。
“对于我来说,这种节日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少女自嘲的笑了笑,顺手捋开了挡在眼前的几丝黑发。
“清弦姐——,楼下的客人点名要你唱一曲。”一个抹着浓妆的少女推开半掩的门,探出头对屋内之人喊道。
大概是意味着会有更多看客吧。
少女缓缓起身来到妆台前,重复着已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没过一会儿,镜前的人已不再是方才窗边哀声叹气的模样。一头青丝被整齐的束在脑后,一支支发簪上嵌着大小不一的珍珠,淡紫色的罗裙,洁白的水袖,若只看第一眼便会觉得此女应是天上来。
清弦是她的戏名,至于原名是什么,这世上恐是没人知道了,自五岁的一场大火丧失了亲生父母后,她便被人卖到了如今这个戏楼中,一待就是十二年。随年龄的增长,清弦的容貌愈发成熟妩媚,在戏曲方面更是称得上一绝,每日慕名前来的富家子弟络绎不绝。甚至于还有不少人有心赎她出去,但都被清弦一一拒绝,而理由永远都是同一句:“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虽说年纪不大,但清弦早已看清了人情冷暖,赎她出去,多半也只为一时之快罢了。戏后台下,她的性格更是极为冷淡,即便是同台共戏的姐妹,也极少主动开口。戏子无情,完美的演绎于其身。
又补了一层脂粉后,清弦这才开门下楼,台下早已是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静待第一个音透过戏楼中特有的幽香传入自己耳中。
“一梦前朝,叹千古清辞,皆付东流......”
每当这时,所有的听众都会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杯盏。清弦所唱之词,名为长安夜梦,叹千古之愁,唱今昔之华。
戏调自扶栏而上,流入每一间房中;自明烛而散,弥漫每一个角落;随清风而出,飞入万家灯火的都城。
“望今日,辗转浮尘,明宫琵琶流,歌舞喧哗。离人怎识落寞,千灯明途。帝王一统天下业,黍民已忘昨日愁。醉生梦死,唯叹良辰,十里,繁华......”
曲终音未散,音散梦未醒,梦醒人不觉。待清弦回到台后,众客才知此曲已了。但在他们耳中,那愈唱愈弱的最后一音仍未散去。余音绕梁,不绝三日。
“明明是一首叹盛世繁华的词曲,清弦姐何必每次作唱时都平添几分忧愁呢?”一位正整理裙摆,即将上台的少女不解地问道。
清弦没有作答,抚平衣上的褶皱后便缓缓上楼,留下一个让人觉得分外高冷的背影。
对此,其他人已是见怪不怪,目送她离开会又开始各忙各的。
盛世繁华,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明灯千盏,也只有在幕前才为自己照耀;长安之大,唯此戏楼有一处角隅供她容身。
“中秋良辰,清弦小姐还是只愿独自在房中度过吗,不知可否赏脸与我共酌几杯?”刚行至二楼,清弦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
轻叹一声后,转过身的清弦已经换上了一副笑颜,屈身道:“叶公子相邀,小女又有何理由拒绝呢,只怕清弦身份低贱,不配和公子同桌共饮。”
“如此佳节,又有幸听赏清弦小姐的长安夜梦,我还真不知此刻究竟是孰贵孰贱。请吧,清弦小姐,若你愿赏脸的话。”被清弦称作叶公子的人微扬右手,示意一张空桌。
清弦的眉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但又以极快的速度舒展开,随后点了点头随此人来到桌前。
她不想和他人接触,但她没得选择,来邀之人虽十分客气,但清弦深知对方没有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
举杯对酌,清弦已事先含入一颗醒酒丸,她不善饮酒,在这种时候又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国都内明法禁止强迫如她一般的戏子做非分之事,也禁止在对方不愿的情况下将其赎出。但,若是醉酒之言,则与平日所述无异。
“清弦小姐已经在此待了多少年?”
“十一、二个春秋吧。”清弦的回答甚是简短,语气中也听不出半分情绪,身前的酒盏再次被人倒满。
“那就没想过出去看看外界之景吗?长安虽繁华,但也过于喧嚣,再怎么洁净的嗓音,待久了难免也会变得浑浊。”
“叶公子是在指责今日清弦之曲尚存瑕疵?那可真是小女之罪过。”仿佛没听出对坐之人的隐言,清弦微微欠身道。
“不不不,我怎敢胡乱评价清弦小姐今日之曲,那在座的众客不得将我赶出戏楼了。小生不过是想劝一劝,看清弦小姐可否有与我一同游历山水的雅兴。”
“清弦贱为戏子,加上自幼体弱,注定无缘安享此等欢乐,只怕半道就会命归黄泉,叶公子是聪明人,何必花费钱财换取这本就不值的一件哀事呢。”
借着又有人出金请她唱曲的机会,清弦起身行礼然后离座。
“好一个戏子无情,只怕这次,你没有谢绝的机会了......”
叶公子望着酒杯中倒映出的点点灯光,眯起眼喃喃道,然后猛然举盏一饮而尽,在桌上留下银两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台上的清弦寻得方才对饮之人从正门离去,在转身之时面露鄙夷之色。有些人外表文雅,谈吐有礼,内心却恰好相反。
“公子何叹情难会,满座佳人待君归。”
戏楼内笙歌不断,长安中灯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