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雪还下得紧,星河出店转了一圈儿,感觉还算安全,回来敲门,里边却没有回声。
“你还好吧?”
好了许久,星河觉得不对劲,直接撞开门,就见“淫火虫”人倒在床前,面色刷白不省人事,手脚凉冰冰的,额头却烫得出奇。
星河情急之下,赶忙找来几床被褥将她层层裹住,又让店家帮着找来镇上的大夫,大夫搭了好一阵脉,说就是风寒,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夜里,星河倚在床边,就地和衣而眠,迷糊间感觉有人用指头戳了戳他肩。
“你……醒了?”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急着回去找人吗,我歇几天,就赶去与你汇合……”
“急也不急这一时……来,先把药喝了吧。”
星河何尝不急,但人家一个姑娘,为救自己而来,这时候舍她而去,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星河扶住她,将碗喂到嘴边,可没喝进去几口便都被她吐了出来,还呛得满口满鼻子都是,星河给她拍了好一阵,那姑娘才偎在他肩上又沉沉睡了过去。
俩人这么紧挨着,星河感觉她气息越来越促,身子越来越冷,显然是病重了,星河心生不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按说习武之人靠内功御寒,这姑娘虽看着柔弱,但以她的身手,不至于受点风寒就病成这样,必是身上病根还没找到。
星河想了想,心里一横,点着了灯,道声,
“得罪了,姑娘。”
便解开那姑娘身上所有衣物,从头到脚慢慢探查起来,这一查果然发现了问题,就在她右乳下一寸的地方有一处刀伤,上面糊着厚厚的金创药,但仍似裂了缝的堤坝一般可见黑乎乎的脓血渗出来,伤口以下的肌肤中像埋着个撑大了的水囊,将周围皮肤胀成青紫色,好像用指头一戳就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
星河一见这刀伤便全明白了,这是死圣手上刀锋所致,那柄镰刀杀人无数,必沾满脏物,这姑娘着急赶路,未及清洁伤口,加上一番激战,又受了风寒,伤口崩裂,脓毒入血,这便是病根所在。
星河懊恼不已,只怪自己太迟钝,这一路来,也不问问人身上究竟哪里不舒服。
好在他往日行军作战,对付这样的刀伤还是有些经验,急向店家找来一柄小刀,一壶药酒,一只削尖的竹筷,缝衣的针线,些许洁净纱布。先将刀和针在火上炙烤灭毒,刀尖顺着伤口纹路,将那大脓包“呼啦”一声割开,再将块纱布裹在筷子尖用丝线绑好,蘸足了药酒,往那脓包深处用力一捅,就见汩汩恶臭的脓血自那伤口深处发黑的腐肉间一下涌出来,差点没溅到星河脸上。
“啊……”
这一痛之下,那姑娘猛地醒了过来,见自己身上衣物全无,烛灯的火光正照着自己光洁的身体,和星河黝黑的面庞。星河见她醒来,四目相对,不知该作何解释,好在对方见他手上拿着的器械也全明白了,只长舒一口气,又安静地躺下,权当任由星河继续。
“忍着些,先别睡,有痛就说出来。”
“嗯……”
星河将筷子尖的纱布换了一块,又蘸满药酒捅进伤口里,这一次捅得更深,还在里面搅上几个来回,又清出一大摊脓血。
“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叫……铃。”
为了让她不再晕过去,也让她不那么觉得痛,星河每弄一次,便找她说些话,倒是知道了这姑娘的一些事情。
铃也是个身世极苦的女孩,自记事起便一个人浪迹江湖,直到被她现在的主人收养,教她武功和易容术,铃也是主人给她起的名,他们隶属一个由朝廷中一些正直之士组成,搜集铭王府窃国篡权罪证的组织,这也便是她此行扮作“东江淫火虫”混进死圣队伍中的目的。
星河知道“铃”只是一个代号,至于她真名叫什么,她主人又是什么身份,她既不说,星河也不想问。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星河也说了他和小石头的过往种种,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说这些多自己的事情。
星河一面说,一面动手割掉那些伤口里的腐肉,将脓血挤尽,创面露出新鲜红润的肉芽,接着便穿针引线,将伤口大部缝合,只留一个小口,星河割下一块布条,一端塞在里头,一端留在外头,以便将残留在伤口里的脓毒引出来,然后盖上厚厚的敷料,再为她穿好衣裳,又将药满满服下。
接下来几天里,星河每天给铃清洁伤口、煎药、喂药,内服外治,眼看她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伤口也结了痂,不出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她嚷嚷着赶路,星河却说等伤口拆了线再走。
拆线时,铃见了伤口上密密麻麻的缝线,满脸幽怨,星河本以为她怪自己冒然看了她身子,却不想她撅了半天嘴,说,
“你给我缝这么难看,以后要留疤了!”
星河确实没想到这茬,军中救治伤员都是保命要紧,怎么快怎么下手,一群糙汉子哪还管留不留疤,正窘得不知该如何陪不是,铃却笑出声来,
“大不了我以后嫁不出去,你养我一辈子呗!”
这夜出奇的冷,窗外风呼呼的刮,星河见铃身上依旧凉冰冰的,怕她冻着便将她拥在怀里。
窗外雪光映照下,怀中少女面白无瑕,气息娇弱,星河望着她,不论年纪、容貌、身世都和小石头无比的相像,俩人而今的遭遇,也像极了当年他带着小石头从京都府出来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相扶相依。
星河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任是如何英雄了得,怀抱着个青春少女,要说没其他念想又怎么可能?……紧紧相拥间,星河不禁有些恍惚,他想起那日难童寺里那老和尚对自己说过的话——缘在惜缘,缘去随缘,再亲之人也有缘尽的一天,强行攀缘,只怕最后找回来的,也未必是你当初想要的……一时间心想莫不是老天赐我个一模一样的姑娘,就是劝我放下旧缘,再逢新缘?守着人家在这飘雪的小镇上过一辈子倒也不赖。
但他转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过了些日子,雪停了,铃身子也痊愈了,俩人这才上路。
路上,俩人商议着救小石头的办法,星河提议,
“你不是会易容吗?若我没记错,绮夫人找来的‘仙医’便是沼泽帮贼首沼泽王,我们可否扮作他的样子……”
话没说完,就被铃白了一眼,
“沼泽王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见都没见过,怎么扮?”
星河才明白这易容术可不是随意画张面皮往脸上一贴,想变谁变谁,首先施术者得熟知要扮的人长什么模样,其次两者间体型轮廓、音色腔调、生活习性必须相似,才不易露出破绽,当初她扮成“东江淫火虫”的模样,便是因这淫贼本就是个女里女气的粉面小生。
俩人沉默一阵,铃忽然笑道,
“我有主意了。”
……
就这么日追夜赶,俩人好不容易在沼泽王约定换心肾的日子前几日赶回京都府。
铁星河来到原先出发时的山神庙,任苍霞早已等在此处,当时约好还在此处碰面。
“果然还是我师兄,我料不会失手!”
苍霞击掌笑道。
“这是你要的东西,还有罗文敏的人头。”
星河丢过一个不起眼的褡裢。
苍霞也不去捡,只看了一眼,问,
“我如何知道真假?”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要的人呢?”
星河冷冷回道。
苍霞解下腰间一枚钥匙,也丢过来,说,
“你要的人就关在城南二十里地郊外白狼山下的石洞里,你去领人吧,信不信是你的事。”
说完,俩人都是一声大笑,笑罢,相向而奔,星河腾空一记侧踢,正迎着对方一个正蹬,两声闷响,都中对方胸口,俩人各退几步,却转眼又奔到一块儿,星河抬手一个正拳砸在苍霞面门上,马上就被对方一个扫腿放倒,苍霞见势飞身一个压膝,却被星河一个打滚从膝边躲过,反身一脚踹在他小肚子上……
这便是他们在军中时,男人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运内功,不带兵刃,掌掌带风,拳拳到肉,直到一个把另一个打服为止。
就这么你一拳我一脚,俩人从日上三竿打到日暮西沉,打到最后索性相互掐了半天脖子也没分出胜负,直到都精疲力竭,各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苍霞抹了把额前的血,说,
“师、师兄……往日在队里,你、你教我擒拿、搏击、追踪、侦查、急救……我、我一直当你……当你是个志在四方的好男儿,盼着有一天……你我兄弟联手,指掌大棠铁骑,没、没想到……你为个女人,窝囊成这样,叫我好生失望……”
星河啐了口血,也说,
“你不也在为个女人卖命吗?”
俩人面面相觑,又是一番大笑,笑罢,各自出手,电光石火间,俩人背向而立,沉默许久,一人倒下。
……
星河默默坐着,看铃小心翼翼割下苍霞的面皮。
“我真搞不懂你,约架有帮手不叫,非要自个儿打个头破血流。”
铃一面给他擦着身上的伤一面为他上妆,嘴里嘟囔着。
“他也没带帮手。”
星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