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衣服很宽很大，明明是件短衫，祝筠愣是穿出了袍子的效果，袖子挽了几道才把手露出来。裤子也很肥，裤角需狠狠扎紧才不会被踩在脚下。
入秋，雨洗过的叶子依然新鲜亮丽，青翠欲滴。
布雨的神明估么是个顽童，闹起脾气谁也没辙，任他哭闹一阵自己就好了，这会儿一溜烟跑没影儿。祝筠送别老管家，就捧着脑袋坐在门槛上看地面积水里的倒影，瞧此刻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深深觉得这场雨就是给自己添堵的。
昨天还信誓旦旦照料好将军，今天就给将军捅娄子。祝筠很丧气。
“小祝管家，今天去庄子上吗？”大宝站在东院门口喊。
祝筠蔫做一团，哪儿也没精神去。就想等将军回来，跟将军请辞。
但转念一想，自己厚着脸皮跟将军千里迢迢回来，做了一天管家就灰溜溜的走，一定会被旁人看扁了，尤其明王殿下和周校尉，他们肯定会以此为据嚼舌头说将军用非其人。
“去！”祝筠抖擞精神站起来，“把这个月老管家没去过的庄子铺子逛一遍。”
从小跟随父亲耳濡目染，祝筠觉得经营田铺这种事情自己还是得心应手的。
大宝驾着马车，祝筠坐在大宝旁边。茶楼酒肆门店大开招徕客官，来往卖货逛街闲游的人熙熙攘攘。
“上京城好热闹啊！”祝筠觉得梁安城就很繁华了，不曾想天外有天。
“这会儿人还算少呢，一来刚下过雨，二来徽州那边败了仗，各家都不景气。若是以前，中秋前后，就咱在的这条街，别说驾着马车，就连步行都未必挪得动步子。”
“啊呀，明天就中秋了。那咱府上要添置些什么过节吗？”祝筠捶着拳头。
“将军他长居鄂北，从没在府上过节。有年元宵节的时候回来过，也都是在候府睡的。我估么将军明天也可能留在候府。”大宝驾着马车朝西拐。
“可是冉大哥和周校尉总不会宿在候府。一年就过一次中秋，别人家团圆的时候，咱啃着干馒头看月亮，多么寂寞。”祝筠咕哝着。
大宝心头顿时无限凄凉，当即道，“等回去我就做些月饼，咱们自己过节。”
“就是嘛。”祝筠心情大好。
“大宝，先停一下车。”祝筠见街边有家扎灯笼的铺子，想买几盏灯笼添些过节的气氛。
灯笼铺的老板飞快地扎着竹条，“不巧嘞公子，今年买灯笼的人多，都想祈福求个团圆。带画的灯笼一早就售罄了，刚扎出来的还没写字上画哩。”
“没关系，我回去自己添上。”
“那敢情好，我给小公子算个便宜价，二十文钱一顶，小公子要几顶？”
祝筠扒拉手指数了数，买了十顶大红灯笼抱上车。
马车走走停停，从南城穿过小半个上京城绕到西城。
“大宝，我隐约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朝廷严查官商勾结，不允许官员经商。这项政令何时改了？”
“政令我不清楚，但铺子的事，我听老管家说过一嘴。这些铺子原都是长公主嫁妆里的。侯爷当年在北方打仗打出了名堂。高宗器重，让长公主下嫁侯爷。但侯爷当年很不富裕，太后怕公主委屈，便亲自备下十里红妆。”
祝筠想像着当年盛况，觉着侯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咱将军年少时花钱如流水；后来立府，长公主担心将军俸禄不够花，分给了这些田庄铺子，”大宝驾着马车弯弯绕绕挤过人群，“又怕将军不会打理，还派了老管家过来料理。”
“你呢，你也是长公主担心将军饿着，派来给将军做饭的吗？”祝筠好奇。
“我不是。咱将军上京城的朋友多，哪家都能吃上饭。我是老管家来府上的时候招的杂役。那会儿老管家招了很多人，但是将军嫌府上人多事杂，第二天就都打发走了。”大宝道。
“那你是怎么留下来的？”祝筠又问。
“我呀，”大宝得意笑道，“因为我抓住了将军的胃。将军酷爱辛辣，我做饭和他胃口，就留下来啦。”
“原来是这样。”祝筠很满足，又听了将军一段趣闻。
“那你会做鱼籽包或者蟹黄包吗？”祝筠期待地看着大宝。
“会啊，我可是拜尚食局老御厨做师傅。”大宝自豪道，“御宴的几百道菜，只要你能拿的出食材，我就原样能做得出来。”
“哇！”祝筠的眼睛闪起星星。暗下决心要死皮赖脸地呆在府上，做好这个管家。
“城郊的庄子有半亩方塘，咱转过去的时候提上两笼螃蟹，留晚上蒸着吃。这时节的螃蟹正是肥的时候。”
祝筠觉着口水哗哗往外淌，当即拖出账本，装模作样翻起来。
马车慢悠悠地在一家酒坊前停了下来，大宝跳下马车。
“小祝管家，咱到了。”
“竹息酒坊。”祝筠抬头看着竹筒装饰的牌匾和屋舍，韵味十足。
“将军的铺子有五家在这条街上，”大宝指着依次介绍，“这家酒坊，斜对面挨着的油坊、粮铺，再不远处邻着的茶铺和裁缝铺。”
祝筠巡视一圈，翻开账簿，定睛一看发现将军竟然有三家酒坊。
“另外两家也叫竹息酒坊吗？”
“当然，都是长公主手下大酒坊的分号。这酒名号虽然没有草原传过来的‘醉生梦’响亮，但胜在口感温雅，香醇却不醉人。上至宫廷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好来一口。”
酒坊的生意很兴隆，掌柜忙里偷闲出门相迎。
“老管家今日还乡了。这位是新来的小祝管家。”大宝介绍。
“掌柜的好。”祝筠抱手作揖。
掌柜飞速打量了祝筠一眼，是个俊俏稚嫩的少年，尤其穿着一身不合身量的袍子，略显的滑稽。将军看人的眼光真让人琢磨不透。
“祝管家里边请。”掌柜邀请，“往常老管家都是月底过来，祝管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闲来无事，过来转转。若方便的话，以后月中结算，也省得大宝驾车天天跑。”祝筠很客气道。
“方便，方便。”掌柜引着二人来到柜台，翻出账簿。
“酒坊生意每天都这么好吗？”祝筠看到店里的伙计吆喝着忙的热火朝天。
“这不明日中秋嘛，宴席离不了酒。”掌柜道。
祝筠点点头，正想问大宝府上的酒够不够，需不需要添些，掌柜就提上来两坛酒。
“听闻将军回府，这里有两坛桂花酒，本想找个伙计给府上送去，铺子里一直没逮着空。既然祝管家来了，有劳祝管家捎给将军尝尝。”掌柜敲着酒坛，“这些都是将军立府那年秋采摘盛开的金桂酿的。桂花风干后酿成桂花露，加入高粱陈酿里，窖上两年。今年刚挖出来。”
酒坊掌柜提起酒壶，给祝筠和大宝到了两杯。两年前的桂花历经漫漫光阴，变得更加金黄莹润，馥郁芳香。
祝筠俯鼻轻轻一嗅，便知是难得的佳酿，“撇去这桂花香不说，打底的高粱酒得窖了有十年吧。”
“哟，祝管家内行呀。”酒坊掌柜惊叹，“我卖了二十年的酒，还头一遭遇见靠嗅就能嗅出酒酿年岁的人。”
“碰巧罢了。若是窖了二十年，我大概也只能闻出十年的酒味来。”祝筠谦逊道。
“那祝管家再品品这酒的滋味。”
“想来应是绝佳。只是我不喜饮酒，怕是要拂了掌柜美意。”祝筠谢绝。
祝筠对酒的确没有任何好感，他在白玉京喝过很多，各式各样的酒都喝过。不是客人拿来灌自己，就是自己使计灌客人。那会儿偏爱烈酒，越烈的酒越容易把客人撂倒；至于带点甜味的葡萄酒，祝筠最不喜。
“不尝也罢，醉了可收不了账啰。”掌柜为人很圆滑。
祝筠也不清楚这样的酒坊一月能收上多少银子，但这半个月对比前几个月，确实涨了不少浮利。祝筠给按例结了月钱。
临近中秋，祝筠想着给伙计们添些钱过节，但毕竟是将军的钱，总要回过将军才妥帖，可将军晚上方回，请示将军后，得明天才能把钱发下去，那就太晚了。祝筠想了想，掏出自己钱袋的钱犒劳伙计。
酒坊伙计得了实惠，吆喝得更加卖力，掌柜更是亲自抬着银子送上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