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朝天子·明火
“他们在金叶宴上威逼母皇立凤君!”燕萼拍案,“岂有此理,燕之内政何时让外臣置喙了!”
他又问:“亚父何在?”
“尚在至尊处,还未归西堂。”
燕萼心下有了计较,若他去见母皇,定会被亚父拿话岔开…他命人:“请亚父至停云殿察镇诸国使。”
“请宸宫令。”
“口谕所可,不必请令。”
他正急切,带了一二随从就向外走。
“燕萼你不许走!”炽焰非要蛮横强拦,“你没向本公主赔罪你就别想出去!”
燕萼冷言:“孤并无不是之处。”
炽焰纠缠:“你不赔礼就要娶本公主!”
“说胡话!”燕萼推开她只向外去。
炽焰祭出海水,海水一滴自她指间凝出将宸宫大门漫成一道水墙,她得意拍掌,“你别想出去!”
燕萼回身凝看她:“你非要如此无理取闹么?”
炽焰“哼”地一声捂住耳朵,不听他冷言。
燕萼直向她来。
炽焰先是欣喜,而后惶恐,最后害怕,可神会怕人么?
可燕萼那架势,让她觉察不出人神之分,仿佛燕萼有此胆量举动,是再合理不过…
燕萼握住她手腕就向庭中亭走。
炽焰不从他,“放手!放手燕萼!”
燕萼到亭中央,扼住炽焰的手不放,道:“你是南海龙公主,本不该在此,孤虽是凡人,但亦是神裔,今日便以凤凰血脉告水,望知晓南海龙族,把这纵坏了的公主接回去!”
亭中央石案本刻棋盘纹路,中元的位置一碗鱼。
他把鱼儿移开,蘸了一滴水滴在中元,又咬破指头滴了一滴血。
而后又念:“燕国九世谪星皇帝之子,花硕太子宸宫燕萼请见南海龙族主事。”
炽焰不自在地撇嘴:“你能召出来才是怪事…”
话未完,一起白雾漫过,从庭湖水面凭空荡来一个踩荷叶的青衫男子。
炽焰见了,吼道:“该来时不来!这会来做什么!你肯定不是寻我的!”
那青衫男子闻言仔细看看炽焰,似是辩认一样。
炽焰若非被燕萼扼住手腕,只怕要扑上去打他,手被扼住,脚还往那人身招呼:“看什么看!几日不见你就忘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忘了!”
青衫男子闻言笑笑,伸手想摸摸炽焰的头,被炽焰凶相吓住,悻悻收了手。
他没看见,炽焰虽凶,头却是朝着他,就在他手下的。
炽焰更狂躁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父王呢?”南海龙王生得一副书生样,像哪家的清白公子。
燕萼没空听他们的家务事,只面无表情,“你便是南海龙王?”
青衫男子挠挠头,“现在还是…以后…”
炽焰了然地嗤笑一声:“你被哥赶下去了,是不是?”
青衫男子认真分辩:“现下任命还未下全…过个几月,就是了。”
燕萼:“……”他不是来听家务事的!
“那请您将她带回南海。”燕萼把炽焰推给她爹。
“你敢!”炽焰瞪自己的爹。
炽焰她爹不敢。
燕萼:“……”
“她怕谁?”燕萼直接了当,“谁能管她?”
“不许说!”炽焰又瞪她自己的爹。
燕萼想把这没有任何用,连儿女都管束不得的龙王送回去…他忽福至心灵。笑道:“你儿子,她哥?”
现龙王在女儿警告目光下还是艰难坚定地点了头。
现龙王名唤泠聿,本就和妻子濛忆数百年如一日地热衷无意识丢孩子,而后不找,但每回都找到了…
怎么都甩不掉…
而今却是好机会,女儿不想回去,这儿还有个能制住她的燕国储君…
燕家后人亦是神裔,南海龙族之中早年也有与燕公主成婚的…说不定这小太子身上还有他们龙族的血。
那炽焰嫁了他也不辱没,而都算是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了!
只图自己享乐和妻子到处逛而不想带孩子的南海龙王(现任上)——泠聿干出了让百岁龙崽嫁六岁凡人太子的荒唐事。
“百年未探问燕家,燕家凤凰血裔与我南海泠氏龙族都生疏了,其实,我们两家是世交。”
几世交结一下友谊,能不是“世交”么?
“世交世姻,门当户对,龙凤之姻,天道所认。”
燕萼:“……”
泠聿越说越觉是,“如今本座以龙王之尊允诺于你,下降我南海公主配宸宫。”
“还望宸宫好生照料…”他看燕萼脸色不对,恐他翻脸,立马说完就踏雾而去,不留反悔机会。
燕萼怒不可遏,被耍了一样,又到天元处滴血召神,却无一丝动静了。
他试着换说辞,召炽焰的兄长。
炽焰晃晃被他攥痛的手,没所谓道:“竞寒那种人,除了爷爷和天域暗域的上神,他是不会理的。”
天元处积了淡粉的水,他在其中看见自己,而水中天元幻化,竟变成了另一个孩子的模样,看神情角度,竟是望着他的。
这种对镜一般的诡异,几乎是幻觉眩视。
炽焰看见了,却未多嘴,只想着,她哥又发什么疯?
那瓷玉小碗里,白鱼悠游而不见欢快,这条鱼总是恹恹。
“父王将我嫁你的,本公主奉父命,就不放你,就缠着你!”
燕萼:“……”
他要找十一师祖,一定要找十一师祖收了她!
......
“师姐杀人!她杀人!”
燕潮没空理她,自让尚思都带人押她回清露斋…多事之秋,还是莫放她叫人利用的好。
陶灵一惊恐尖叫,箭矢如雨她还能骂燕潮,可尚思都带了甲兵来就只剩了哭喊的份,尖嚎的声。
“师姐,师姐别叫她带我走!我怕她…别…”陶灵一瞪尚思都,不甘不愿,见尚思都转眼看过来又立马熄了。
燕潮正烦,斥道:“带下去!这期间不许放她出后宫!”
尚思都看陶灵一更烦,直接叫人堵了口带走,没叫燕潮看见。
“陛下…圣皇在停云殿…”尚思都思虑片刻,还是请示:“还是让之早出紫川才是上策。”
燕潮何尝不知尚思都所指,苦笑,“他不会那般轻易去了的。”
“灵一姑娘与圣皇似乎有旧…殿阁无人,若使灵一姑娘往圣皇处…”尚思都说了一半停了,燕潮看着她。
尚思都要请罪,“臣失言。”
燕潮静了一会儿,叹道,“依你的性子,说这话,言这人,若非极信,就是极厌。”
尚思都没说话。
燕潮笑笑,“都都,你可想过圣洇流为何单用灵一?”
尚思都:“因她贪婪好利,最能引诱。”
燕潮叹气,“更因为她最能坏事,只要沾了她,圣洇流总能叫她来坏我的事。”
可这样不亦因为灵一动不得么?
总归是她不够严明,管不得灵一。
“臣明白了,定命人看好陶姑娘,让圣皇无隙可寻。”
燕潮点点头,但预感到圣洇流也绝不因此安份,便道,“防着他乱说乱跳,还是早些将探病的由头坐实了…去停云殿。”
“陛下。”白衣宫人自回廊低头行来,行礼道,“贵君所植昙花,不日将开,特告陛下。”
燕宫宫人服制,依季节选定颜色,正值夏末秋初,宫人皆是如柳青之芽。青黄淡薄的衣色。
唯一处雪居例外,即是昙雪的宫人了。
今日已许多烦心事,而碰到这白衣雪色,听闻优昙将开,倒是奇怪地亲切慰帖,也颇安宁。
便和婉颜色道:“告诉你家贵君,朕改日看他。”
便着一队人去了停云殿。
既是“探病”,便不能浩大声势,何况甲兵。
尚思都让人尽退了,自跟着燕潮。
燕潮却不知如何想,不想让尚思都跟了。
又要见圣洇流……她不想叫别人看见。
“御苑得有人盯着,西域二十国与元都非安份之主…”
她如常剖析时局,安排下去,“朕有馥姝陪着,柒染在暗中盯着,不会有事。”
尚思都见她坚持,也就去了。
唯燕潮心虚。
“朕在你心里都不如她!”
她头疼不已,圣洇流和灵一争个什么劲儿啊!
但圣洇流其实不止和陶灵一争,还和昙雪,偃狐,上官晞,宇文拓…他谁都争!
“圣皇请搭脉。”燕国太医也颇头疼,遇上这么嚣张的别国主。
“不搭!”二十六岁的人了,说这么叫人笑的话…
圣洇流斤斤计较不依不饶,利嘴利舌好似市坊妇人,刻薄得很。
“燕潮不是要一弩射死朕么?还诊什么?怕是你要担个替死鬼,说你治死了朕呢!”
老太医先是因被不留情面戳穿而面色难看,而未等暗骂东夷奸滑就面色一白,这东主说的…也不无可能!
指不定至尊杀东夷主就把他推出来为国献身担名呢!
“圣皇诛心本事见长。”
老太医喘一口气,这才惊悟,颇觉天地无容,竟疑起自家君王。
燕潮让太医退了。
“不愿治不敢治就不治,谁还能屈了圣皇?”
燕潮冷眼看着圣洇流作秀地自己倔强包扎。
圣洇流把倔强进行到底,又自作主张含了几分委屈来犯规引诱。
“你能杀朕,又来见朕做什么?给你的玄鸟赔命…”
尾音渐微,好似真有人能动了他似的。
燕潮本以为自己是来找气受,没想到是来被迫哄人的。
她冷着脸不说话。
玄鸟一事,不管是不是圣洇流做的,都是一个契机,这契机安在谁头上,都好。
能杀一个是一个。
怨他自己招摇。
圣洇流招摇得伤了一只手臂,自怜般看着伤处,还叹气。
“你从前便是看上朕之容颜…而今,你亲手伤了它,心疼吗?”
燕潮:“……”
“定是心疼的,朕知道。”
燕潮:“……”
“那般险局,你能这般做,是有苦衷,朕不怪你。”
燕潮起身就走。
这人有病。
“燕潮,”圣洇流用那只伤了手拉她,甚是轻柔,轻轻甩开就能挣脱。
不过给这不服帖的爪子再添些伤罢了。
反正它的主人都不顾,她又白操什么心?
他什么时候这些招都出了…
圣洇流见燕潮不甩开,就向她移了一步,自榻上攥紧了她手腕。
“你来见朕,未带尚侯…你……”
她心虚,别开脸,冷声道:“尚侯见你有气,谁愿见你!”
圣洇流不受抑制般笑起来,谁愿见他?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被射一弩也不亏…虽然没杀了那个祸害…
燕潮就知不该来!放下话来威胁,“圣皇好好养病,切莫再生别事。”又道,“朕得空再来看你。”
他倒似她的侍君了?
燕潮觉腕上攥得更紧,回头怒视。
圣洇流想着燕宫后廷的妖精,更不高兴。
昙花开了。
昙花不日将开。
这种废话也巴巴地来报!
亏燕潮还回他,还回得和颜悦色!
“朕改日去看他。”
“朕得空再来看你。”
他比较查验这两句,愈气。
先不如陶灵一,现在都不如那个昙花妖精了!
“你别走,”圣洇流醋性上头,“昙花有什么好看的?朕为你种了千顷桃林…”
话未完便听一声暴起,喝道:“你…你们果然有私情!”
便见一人身着宦服却是粗壮声音,他指着燕潮,恨意毕现。
一柄剑自袖中抽出直刺燕潮。
燕潮心念,这柒染是干什么吃的?夜阑又干什么吃的!
她正要躲,一手欲甩圣洇流,却被圣洇流反手一拉收进怀里,从床枕掣出三尺青锋。
殿外甲兵闻有异动都进得殿来,而这近身搏战,来也枉然。
可等她先制下,再徐徐拷问。
圣洇流执剑相挡,燕潮让他放开。
那刺客见了,恨不能戳目!
像见了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他一样。
他指着燕潮:“女子误国,恬不知耻,祸乱燕室!”
圣洇流色变,再不留余地一剑封喉。
燕潮皱眉:“这是你的人?”
圣洇流吓一跳,他找这种人做什么?
“那你灭口做什么?”
圣洇流:“……”
燕潮上前探息,已而没救了。
“查查他身上,”到底谁放进来的,什么来历。
燕潮命下,抬首间,好似见了什么晶亮的东西,在光下隐隐。
她心念一动,复蹲下查看刺客的脸。
人皮面具若是脸上贴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若是…都贴了的…
“日光太盛,竟冒了明火。”
宇文拓笑吟吟倚着门框,身后跟着一个西域面孔的贵族。
面前尸首被天窗琉璃瓦透光烧燃,衣裳竟都在内里缀了磷粉,死的倒干净,天就收了他。
可她不知是否看错,那里衣上暗纹,是一个古“燕”字。
不及细想,就许多人来“探病”了。
她也可告辞了。
“圣皇的人情,诸国皆来探。”燕潮不咸不淡,“朕便不扰了。”
圣洇流不加掩饰地瞪好心探病的人。
明明只差一点…和燕潮只差那么一点。
偏偏有人败兴!
这该死不好死的刺客,活该成个焦尸。
竟又叫燕潮怀疑到他头上了…这到底是哪方的施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