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朝天子· 藏沙
书名:凰镜 作者:知年迷所 本章字数:4338字 发布时间:2022-04-29

“晞哥哥,”燕潮在后回看到井边独坐的上官晞。

他面对着方口石磨下幽深的井,波光映在他脸上一荡一荡,像湖的波纹,像旧日少时的笑影。

“他们逼你了,你不会自伤其怀。”

燕潮竟还来安慰他。

上官晞黯了黯,“潮儿,我并非是介怀萼儿非我血脉。”

“我是介怀,因这一点,族老宗室以此胁我制你…还要利用萼儿。”

他井里的自己叹口气,“可我在政事上,什么也助不了你。”

燕潮知道他说的是真。

上官晞并非看不得燕萼,可是看着难受。

他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早早订婚,他从来将之当妻子呵护…

他知道她的所有,她也一样。

他们有时候了解彼此就像同生一体,就像一个人。

知道她畏寒却贪凉,知道她喜吃而厌馔。

知道她学五车而不卖一毫,内华于中从不刻意显露。

知道她爱华服更爱衮衣。

知道她所有…却越来越远。

自从六年前她从圣营归来,他们之间横的何止一个婴孩?

那是再不能进一寸的明证。

她,防备他!


上官晞闭了闭目,声颤:“潮儿,我不会害你,你不必为这等小事来,诸国乱势…我理不来,还靠你镇着,莫耽误了。”

而今谪星盛世,燕国光复,女帝耀然,侍君充其宫室,侍郎朝官争向…他们都慕女帝之才,之貌,可他们谁了解她?能真的爱她?

真心爱慕,如何能对她与旁人的孩子笑意盈面,欢然认子!

他们见她,已是有燕萼。

宇文拓见她,也是在圣营…他们都以为圣洇流是她的旧人。

是燕萼生父。

可他呢?

难道不是他与她先有的婚约?难道不是他先伴她十七年!

圣洇流破人姻缘,又起夺国乱天下之祸心。

竟都被蒙了眼……

他愁恨无比,又想问宴中,圣洇流搭上燕潮的手,双手相握,送了一叠书折…

燕潮已去别处,井边石磨方口边,放了一折方帕。

井水涟漪三四圈。

......


凌烟阁素来无闲人驻足。

林徽与她乘一顶小轿,不长不短的路,却是一路无言。

末了停车,她侧身请右相先下。

林徽皱眉,“你还想叫本相先下接你不成?”

她只得道不敢,自下了车,在侧侍立。

林徽慢吞吞下了轿,却指凌烟阁,“车晓,这是燕臣最望祈之处,亦是家族宗姓之荣耀。”

她点头,称是,言右相功高位列其中之首,诸臣敬服不已。

林徽笑了,道:“车竟文才高,不知,以为比本相如何?”

她没停多久,“臣不如。”

“但已遥胜许多人了。”林徽眼中有赞赏,然更多是了然。他上了凌烟阁,到了两层小筑,一扇门后,就是紫川城的荣耀殿堂,是历史之光。

他没开门,反倒说起古,“凌烟阁本相也留了个位置,专为为国牺牲的烈士所设。”

“我的师兄,薛杜蘅就是其中首幅。”

车晓预感到一种压沉,像旧木霉坏了灌了水雾,沉沉倒下来的惊恐。这绝不是个好故事。

“陛下虽做了皇帝,但心还是不够硬,不论是对你,对尚侯,还是从前的薛杜蘅。”

林徽“砰”地推开门进去,一阵风起落扬尘。

车晓呛了几声,几欲窒息。

也是这样厚重典籍,也是古旧扬尘…这,不是青龙寺么?

她睁开眼以为将看到生动肖像,珍贵史册,却只一室废弃,空空阔阔一间尘落。

林徽推她进去,随手上了插销。

他像末日逼近而狂癫的豹,以一种哀绝的狩猎的眼光死死盯住车晓。

“薛杜蘅与我一同潜伏朝阙,十年。”他抓住车晓手腕力道大的恨不能折断。

“你才二十岁左右,你才两个十年,算半生了。”

“如师如友,如父如兄,”林徽回想旧人音容,眉眼犹显哀清。

“但为了头脑不清楚的如今的陛下,为了燕国,我不得以他的血来作警钟,不得不让他无全尸,让他苦刑而死。”

“我们这样的人,身在高位,万人之上!”林徽捂着心口,“我宁叫我的血去警醒君王,可是不能,蘅兄下不去手,有这一次,他也该疯了,怎能照看这九万里江山?”

“我便活着,连着他们的份一起。”

“我要看着谪星盛世万年,我要让燕国重回太启之年!”林徽目中如燃。

“为了这个理想,我甘付出一切,陛下的情,尚侯的情,你的情,都当退步。”

“退好几步…自然我的也一样。”

车晓环顾四周,“你要杀了我?”

“如果你不识相的话,很快的。”林徽似念一段辞令,唇齿开合尽优雅。

车晓:“……”

她一瞬冒出千个计策,却无一能行。

开口试探,“右相志在燕国,而非天下?忠于燕姓,而非天子?”

林徽捂上她的嘴,“四年前,本相不该保你入琼林。”

车晓:“……”

她眉蹙。

林徽懒得与她周旋,直接道:“天子已降燕国,可旁人送的山河哪儿有铁蹄踏的踏实?”

“陛下信你,你不也践踏这份信?”

“我没有…”

掌心传着湿暖的气,林徽目色渐变,盯准了车晓:“你敢叛燕,我必杀之。”

车晓微战,不言。

“何人叛燕,本相皆不容,哪怕至尊!”

车晓低头,眉皱紧难放。

“这四壁空荡,但都是挂了的功臣像的,他们在三尺上悬看,就在你头上。”

“这就是我给他们寻的地方。”林徽言罢即出。

车晓还听到他末了掷的那句,“仔细掂量。”

这样为国纯臣,生得再阴恻也光明,行的更狠戾也仁善,因为是为国民。

而她,却着实无这样一副志向心肠。

她所做所想,不过是全自己那点痴恋,自欺欺人罢了。

林徽离开,她不敢走,林徽怎可能只吓一吓自己?

定有更深的伏谋。

她在这尘灰满地的地方僵立几刻,终记挂金叶宴情景,放低声息悄步出去,见林徽于阑干处负手而立,又是平素的淡定雍容。

少年在他之侧,躬身行礼而退。

“左相不去主持金叶宴,怎有心闲逛至此?”林徽似打趣的口气,压得她心头无力。

“是臣渎职,有负陛下之托。”

若只调停她行权……

林徽笑道:“只是渎职么?陛下爱重你,怕是不愿舍这好用臂膀。”

她咬牙分辩,“车晓入朝,先蒙右相提携,一步步至此,自问无愧朝纲,更不曾得罪右相,如何这一年对竟文紧咬不放,宁可退病于休也要谏细作之罪!”

她狠了狠心,“右相并无证据…却骄狂至此,引臣至凌烟阁迫臣离朝,右相实是莫名其妙,癫狂如疾!”

林徽睨她:“你以为本相无证据?”

车晓狠掐自己以求冷静。

林徽盯着她,又是那样令人发寒的凌上,他的凌上和执掌权位并无干系,并不同于圣洇流的居高位凌下,而是道德上的无私残忍的凌上。

前一种不是位卑,后一种却无端觉自己心脏。

觉自惭形秽而被人揭开扫视得干干净净一样。

林徽不是人。

他要君做圣君,要臣做忠臣,他不是人!

“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证据和体面,选一个。”

车晓不由想到那些扬起的尘灰,那里无形的功臣像,他们死前,林徽也是这等口气与他们说话的么?

她的葬身之地,归幽之所,竟是与林徽画像一墙之隔的废室?

“右相逼人太甚!”

她转身就走,她实不想理这无稽之诺。

林徽不会有证据,他绝对不会有证据!

林徽站在阑干前,有一树墙角垂藤爬了阑干,他甚至还伸出指头摸了摸那小花朵。

她咽了口唾沫,颇不甘而决绝的声音:“车晓未有异志,右相相逼,臣不愿亦不该从,现以死明志,还自清白。”

说罢便从阑干翻过。

“棠杞。”林徽皱眉,唤一声少年。

......



“沐卿。”燕潮见沐停醒了,问:“可有不适?”

沐停头晕昏不已,呢喃道:“果真是陛下么?”

又看手上行针却无太医,出声问:“这是…”

燕潮神色复杂:“圣皇对你杯中酒做了手脚…以防万一,朕替你行的针。”

沐停蹙眉,“可臣依稀记得,并非饮酒。”

燕潮手颤了一下,命道:“去查饮品再去右相府问安。”

沐停的位置是柳鸣夏的,也就是右相府朝臣,右相一派的坐席。

圣洇流并非此时起意投酒,而是蓄谋,那就不止柳鸣夏一人了。

“陛下可看了奏折?”沐停立马从衣襟里取折,就摸了个空。

“看过了。”燕潮平和得奇怪,像是看见什么难言之事。

“但而今已来不及了。”

沐停痛悔,“若臣不中圣皇之计……”

你怎可能不中他的计?

他将金叶宴的事写了个七七八八,却是在五日前呈上的。

末尾还附了一张当年密银链的设计花样图。

与那日的“噬磕卦”一样,威胁她用的。

今日与他五日前所写,一毫不差。

多少人是他的人?念他给的台本,又收了多少工钱?

沐停聪颖,及早看出以柳鸣夏身份入殿提醒,但亦中圣洇流下怀。

提醒及时,金叶宴未必不开,也未必不是这样哄闹迫君,圣洇流只是多一种诛心算计,一层层压倒她的心防直至任他施为罢了。

沐停自知帮不上忙,颇是苦痛,别的都罢,金叶宴也罢。

偏那折上花描样,是旧年锁链像!

圣皇恨她,如何能放过她,这分明是折辱!

“陛下!”沐停抓着燕潮的手,“若立凤君…定不能立圣皇!”

燕潮被抓住手反射性地甩开,然沐停过于情绪失控,一面道:“臣失仪有罪,然,请陛下为己身考虑,后忧国家!”

为己先,为国后,那还是皇帝么?

这是一个后宫待君能说出的话么?

她心酸又心暖,仍板了脸斥道:“这是你能说的话?”

沐停下榻叩首:“臣有罪,但请陛下记这一句,臣便心安。”

“沐停,子休。”她扶他起来,“你待朕心真,而朕并不能回。”

“你当明白,日后,莫逾矩了。”

她是君王。

后宫之中唯凤君能配立于一处,然凤君不能是自己所爱的。

只能是比较起来,得利更优的。

君王薄恩寡情,她欲断绝与上官之姻,册剑不肯,那便一拖六年,误了晞哥哥六年,也不肯松口立晞哥哥为凤君。

是顾忌册剑,也顾忌燕萼…可丝毫犯不着己心。

六年前虽是手足锁链,但也过了一段肆意的由人宠爱的时日,而今再见,只剩下诛心惩罚和权谋倾轧。

不如…不如陪他一局,省得以为她有多好欺负。

凤君之位,确也不能拖着不给了。

沐停知她有决断,苦笑回了榻上,燕潮已去远。

他满心担忧,当年太子宠惯她,溺爱恩宠的阵势骇人称愕,而今恨意盖了爱意,又该如何磨折?

怕不是囚笼一筑,锁链已备…圈禁凌辱。

他这些年收了不少当年的细节,现下一幕幕地清明地现在脑中,不由头疼欲裂。

“柳兄呢?”他唤,“子蝉!”

柳鸣夏不见踪影,是回了右相府。

......



“林徽也玩栽脏嫁祸?”圣洇流听了什么新奇事,“那朕还真是荣幸。”

林徽不至,而令柳鸣夏等代席,而其间沐停是被他用染幻药的针扎昏的,与酒无干,酒是林徽自投毒,还又逼得车晓坠了阶台。据说无甚大伤,只需好生保养……

圣洇流先骂车晓无用,而后又道:“让车晓想办法住在林府。”

夜阑抽抽嘴角,还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不过车晓,怎么可能绊得住林徽呢?

圣洇流与他相伴多年,自然知其所想,而今事成一半,心自欢畅,便回了他的疑惑。

“你是跟朕久了,觉车晓厌,可朕一早调教她,未尝不是虑到此节。”

车晓文其表,内里还是这世上诸多无趣中的一个,且更因外表文质,痛其魂俗。

可林徽不一样,林徽是圣贤,杀身成仁,杀人为国的圣贤。

他会怜悯她的,会想要拯救她的。

若是车晓有幸有福,能与林徽携手…那而后事情到不可收发之际,燕潮看在林徽的份上,也能少怨他一点吧……

......



御苑花木扶疏,诸国使自便赏景。

而一时,人目光所向,都汇一处。

放鹤亭朱红柱旁,靠着一位白衣公子。

他提篮拈花,玉冠天颜。

众人遥遥只见一个侧影就已赞叹非凡。

“这便是燕皇宫中最殊宠的那位昙雪贵君了?”

册剑族老闻语不忿,又觉无颜,背了身向别处,还又还一句,“在乎君王内宠,也称心系长宁,番邦甚伪!”

酸极了。

诸人赞叹,又提起贵君的身份,是花神庙的神隐。

圣洇流早沉了面色绕到放鹤亭的另一边。

他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妖精!

偃狐和他争,好歹他带大养育燕萼。

柳鸣夏,沐停,多类朝臣。

上官晞,认识燕潮比他先……

可这妖精是什么东西!

竟能什么也不干叫燕潮白养活他…养到现在!

他扼住杀意,死在这里不好看,还是给燕潮留个面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凰镜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