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朝天子·觊凤
书名:凰镜 作者:知年迷所 本章字数:5328字 发布时间:2022-04-25

“晾了咱们这么多天,终于有个消息了。”宇文拓在驿馆一边嚼一块花膳饼一边和上官晞说话。

上官晞食不言,只抬了下眼皮看宇文拓,被他那大刀阔斧的坐姿气到了,当即更是连眼神也不屑给。

宇文拓就是故意的,看上官晞别扭痛苦的脸,他可开心了!

更有劲儿地和他说话起来。

“上官晞不是本王说你,你这就是迂腐啊!迂到你这程度还不自知,还自以为对的,本王还觉得只有燕国那姓苏的老头儿那么大年纪才有呢…你这不对呀!”

宇文拓关切地盯着他,意思就是:“你有病,你还不治。”

“进出宫门你有令牌,还不进,你这是恼了燕皇?恼她多年待你冷淡?”

上官晞无动于衷,矜贵至极地抿了一口清酒,道:“朕与你们不同,早定下的,不必乱急。”

字文拓被呛了一口,又暗暗嘲笑。

这位仁兄还真天真。

真正是“定下的”,那你们早六年不就成婚了?

自欺欺人!

宇文拓又可怜起他,卖他个戳心消息:“你这定的‘凤君’还规矩地待在驿馆,那燕皇可夸你了?可能她想不起,毕竟宫里…可有圣某人…”

上宦晞酒盏“砰”地砸回案上,转身怒瞪宇文拓:“你少胡言!”

“他一无宫牌,二是国使,他怎么进的内宫!”

宇文拓笑得悠然,躺坐案后,晃着脚砸嘴,“对呀,他怎么进的?”

“你好好想想,你说他怎么进的?”

“自是…”宇文拓没再说全,只看着变脸色的上官晞好笑。

燕潮太纵宠上官晞了,以至于这么几句就忍不得,受不了了。


上官晞的确有些失控失仪,但不全是因宇文拓言语之激。

更多的,是那“圣某人”的的确确与燕潮有一段情…

他认与不认,信与不信。

她认与不认…都是存在的,也更改不得的前尘。

且她…也不曾想忘。

燕萼是那人的儿子,他可以不在乎,他只要燕潮…可燕潮,潮儿她,似乎并不多想嫁他。

为何呢?

他为之挫败。

册剑宗室族老催他认下燕萼,让世人以为他是宸宫亲父…可燕萼明明是那人的儿子,他上官晞只能蒙别人的眼,塞天下之口吗?

为了潮儿他认…可燕萼不认他,潮儿也不认。

他饮尽盏中清液,有些许顺喉头流进胸膛,粘腻之余又凉心热,那一点热火也要浇熄了。

六年来他年年求日日求,哪一回她应他?

都只一声叹,一声笑,一声也无的默然。

宇文拓能看热闹自在欢喜,他却深陷其中,敏感战兢如只暗夜道旁的刺猬,生怕有人看到了,说一句,道旁怎么有刺猬?

他坦然坐燕席,却无胆闯燕宫。

他怕被认为刺猬,他怕驱回深山。

他不想离潮儿更远了。

一个燕萼,一个燕国,已经让他们隔了山海般远,他不要这般。

起码,起码能安然相对,出言关心,而后自然问欣然。

“哟,这倒有意思。”宇文拓被随从附耳几句,舒了长眉,桃花目灼灼生华,他对上官晞道:“说是金叶宴,答诸国使,不知是否对上官贤弟有什么偏遇啊?”

上官晞紧了神色,不与之作答。

“金叶宴,叶落梧桐流水渠,入渠九川散为金。”

宇文拓念着紫川古语,似自语自言:“那这宴,岂不是设在旖冶宫?”

金叶宴设在帝王寝居,本不合仪。

然国师言,神遗之址唯有无间府,谪星台,旖冶宫。不在寝室设宴难道到大牢里,到祭台上设宴么?

且旖冶宫本也就分了内外朝,以供从前寝宫议事的旧例。

偃狐甚至拿他国师的身份出来说话。

这不鸣则已,一鸣,好多鸟儿来附和了。

国师提了,右相附议,半殿朝臣山呼英明。

另一半被喊愣了,跟着呆呆下拜,待明白过来,也是无谓,只觉有些许奇怪罢了。

无伤大雅,无碍观瞻,那便随了去呗,国师难得开口…

燕潮不知偃狐意欲何为,不过她也不怕,旖冶宫大得很,杀百十个人都够。

容得谁造次?

她在“恭送陛下”的如潮呼拜中退回内廷,先于内殿换了常服,偃狐被一句“西宫”留下使唤,为此不怎么情愿地捧着妆奁。

“偃狐,”燕潮在妆台前对镜试簪,“把那呈案端高些,你是西宫,可莫只担个虚名。”

偃狐闻言将妆匣放下,重重一摔的样子,偏就最后又托住了,沉住那点意气。

“陛下自己心虚,何必累连他人?”偃孤一本正经地鬼话连篇,“旖冶宫寝居如何?您寝宫议事都做过了。”

“朝臣上下,哪个不为陛下威仪而慑?”

“您何时在意过这些,又何时担忧这许多?”

偃狐一揖,“您可莫因外客,动摇本朝社稷啊。”

燕潮若是往事定就一句:“无忌疑君,是何忠臣?”

可现下她砸摸出味儿来了。

静静檀木梳乌云。

她道:“国师近日与右相来往颇察,西宫亦是后廷,不当过涉朝政。”

“国师虽是祭职,却也神圣不可侵,莫让朝中世俗沾染了你,小心不灵了。”

偃狐被警告到,又不甘示弱,又不愿露本意,只抢做嫉俗诤才一样,冷硬甩了句:“臣明白。”

“退下吧。”燕潮比他更冷硬。

偃狐便觉这事变得棘手,但也压舒了眉头,不作多辞色就后退几步出了殿门。


燕潮叹气。

果真至尊之位孤家寡人。

一人之下的还有党系派争,她呢?

就只活在几方权斗的争夺下,厌弃下。

此也曾与林徽有年少之谊,也曾共患国难,而今一君一臣,林徽守死了它,他不让她下来。

或者,专只给了她一条路。

旖冶宫落叶堆渠,玉手轻拨,水推叶走,金灿灿如天上撒就。

这里将行金叶宴,她将在此见他。

就顺了他们的意。

......



“现在可能吐露真名姓?”

“在下不才,名唤觊凤。”

“何字呢?”

“忌讳之忌,凤鸣之凤。”

实则是觊觎之觊,凤君之凤。

陶灵一笑了,真是不说实话,道:“你这可真是个犯忌的名。”

“燕家自诩凤凰之裔,你倒敢编这样的假名…这是紫川!”

圣洇流心想谁能比你更犯忌?无官无禄居内宫,衣食不知僭越了百倍!

听说前几年还欺他儿子年幼,抢了皇族应有的璜山玉玦…

燕潮的心也不知是怎么生的,竟由着这个疯女人欺负他儿子?

疯女人凑过来,半分不知男女大防。

她仰头笑问:“你就是圣国皇帝吧?”

“姑娘何出此言?”

陶灵一摇头晃脑地不屑他的明知故问把戏,“上官家的那个皇帝我早就见过了,元国的鲜卑奴才,自与我们中原人相貌不同…中土小国,哪一个敢如此犯忌猖狂,私入内宫?”

“至于皇帝…”陶灵一冷笑,“我就是能一眼看出来。”

圣洇流压了眼眉,“听闻姑娘自幼跟随玉虚子修行,不曾下山,为贺师姐登极。随师庆贺方来紫川,这一住就到如今。”

“你师父就不催你回山?还是说,修行的心性早被权物浮华泡靡了,回不得山了?”

“作什么就非要回山了!”陶灵一甩手怒道:“山上有什么好?人世间百媚千红,凭何我就不能享受其中?”

“师姐富有天下,她便是留我一辈子,只要我想,那有什么可置喙的?”

她昂了头,颇是不服,“我与师姐的情谊,莫说公主,便是给我个封国那也是应当的…那些旁人外客,有什么资格评说…”

圣洇流了然点头,燕潮是怎么到了这一步?

这种隐患不杀留着抢儿子的封国么?

真是昏君!

面上却笑:“燕皇与姑娘情谊相笃,定不介意世俗定礼。”

“给姑娘什么东西那都是应当的。”

“谁叫她就姑娘一个师妹呢。”

陶灵一被捧得欣畅,辞色愈发温和柔软。“圣皇陛下此来为何呢?”

“噢,”圣洇流先叹一声,憾然道,“来寻妻。”

“…寻妻?”陶灵一先愣了一愣,也是憾然,这样好看的人,又是一方之主,万人之上的帝王,竟已有妻了。

颇不甘心,问道:“未闻圣国立后…”

圣洇流又重重叹一声,“六年前结发换名帖,未等朕登极,便与她失散了。”

“…那,她是燕国人?”陶灵一小心问。

圣洇流点头又摇头,见陶灵一紧张的样子心底暗笑。

又装出郁郁无望的口气,“她言是修行人,不论国界。”

陶灵一讷讷:“…修行人?”

“说是…玉虚山上修行。”圣洇流看向一边景物,怕落泪为人见一样忍了忍。“从不轻易下山。”

陶灵一紧紧盯住他,这,这不是说她么?

难道圣皇以此暗示对她有意?

可这又是伤情看景,又是哽咽难语,到底不似假啊!

她试探着小心开口,“玉虚山…只有一二人能去得。”

圣洇流又点点头,“她是骗朕的。”

忐忑希望了半天认为说自己的陶灵一:“……”

“她是燕国的细作…可即使如此,朕也不忘她。”

陶灵一:“……”

变得太快了,不知道该怎么扯到自己身上。

圣洇流体谅她脑子不好,抛了个台阶破绽等她爬,“朕只想接她回圣,封后正位全旧情…可燕国刑罚多厉,只怕她已被洗了前尘记忆…已不记得朕了吧。”

“也不记得往昔了。”

他看看还没反应过来的陶灵一再叹一声,“朕初见姑娘,便觉极熟识,像是从前见过。”

陶灵一:“…初见圣皇,不知何况,总觉心口隐痛。”

圣洇流又偏过头去看景,隐藏情伤,“她当年也说…说不爱山上,只喜人间烟火…”

陶灵一搜索起自己的记忆来,她怀疑师姐是不是真的洗了她的记忆。

可记忆清楚明白,六年前,她一直在玉虚山未出山门。

怎可能遇过圣皇?

她亦不会是燕国细作…那时候师姐正在诸国活动,定是她派的人。

她得赶去师姐处问清楚!不,这样师姐就知道了,定不会让她再见圣皇,那时间久了,圣皇就找到真的了,那她怎么办!

唯有让圣皇以为她就是,先稳住他。


正定了心意,又撞进那双蓄满离情而伤情的眼睛。

凤目本凌厉显威仪,而今却流转出千般婉转,万种憾然。

陶灵一心忽漏了一拍。

对着那张脸。那样的情真。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样的目光永远抓在手中,那个细作,若是死了则罢……

如若还活着,她定要让师姐处置了…师姐那么疼她,杀一个叛国细作算什么,定会允的。

便就爆开一朵甜蜜,忽就看见幸福未来一样。

“你现在想不起来…朕等。”

陶灵一恨不能说我想起来了,但还是怔了怔,而后慢慢红了眼眶点了头。

圣洇流叹:“不必掐自己,本就不该哭的。”

觉得红红眼眶更应景的陶灵一:“……”

圣洇流又道:“是朕不好,你现在…又不知那些旧事。”

“朕不该这般触你伤怀,否则你心口又该疼了。”

陶灵一捂着心口。

圣洇流忍着不笑,“燕国之中,朕实不便,改日再来见你。”

说罢,也不理会心口疼的“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灵一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主要是一旦冒充成功,那她不就是——圣国的皇后了么?

那与师姐,也差不了多少呀。

她才不心口疼,开心极了。

心想那个细作真是得力,得赏个好死法!

若是她真做了圣国皇后,师姐也会高兴的吧.

那时,谁也不敢在她身后说什么“无官无爵”“倚依陛下”了。

那时,师姐定能封她为公主,两国联姻。

她不由脚步轻快,跑到御苑边拉起侍女回去,侍女吓得不轻,这位主儿,终于疯了?

不过不打罚人就好,拍了拍心口,赶忙跑着跟着了。

陶灵一一回了寝居就摔上门,独个儿地扑倒在绮罗满绣的床榻上。

她想把所有好的衣裳都重新看一遍,选出最美的穿上去见圣皇!

“千鸟织。”她想到千鸟织,开门问吓得瑟缩的侍女:“今日师姐说给我了吗?”

侍人战战不言。

她今日好性儿,又说一遍,“千鸟织的事,师姐今日可说给我了吗?”

侍人跪地拜伏:“不…不曾。”

碎了一个茶盏。

陶灵一听这声音碎裂,好受了些许。

她似纯粹只听个声音,“吓着你们了吧,别怕,起来吧。”

她依旧好心情,今天没什么能击碎她的好心情。

“也许师姐会把这件千鸟织给我作陪嫁的。”

她低声自言自语,“圣国皇后,什么都穿得。”

门关上。

侍女都劫后余生。

......



夜阑觉着他家主子果然疯魔。

人家就没住过驿馆,要么在燕宫里潜行,要么在陶陶驻猫着。

元摄政派不少人来刺探,可知道他在燕宫又如何?宇文家的莽儿疯不过圣朝闻。

圣洇流敢入燕宫,他们不敢。

现下,又编个缘由出来了。

为了旧情,为了寻旧人,还寻着了。

还有人真认了!

这骗术何其拙劣,依着他主子那不屑蔑视劲儿,这敷衍得都没边了!

夜阑不知,骗术一事在乎攻心。

陶灵一自山中修行十余年,并未染过尘俗,而六年前下山,入得紫川,所用既繁,无物不贵,遍绣满身,珠玉盈冠.…明明白白将求荣华权位写在脸上。

却而又清高自负,以为求情谊与真心。

圣洇流不过按她所想给她画了个饼罢了。

甚至无甚承诺,似是而非,膝朦胧胧,政客之语皆如此。

这与经年前的一般,都换了人信。

而他一点不在乎,他只要在这一段时日里,将陶灵一攥在手心罢了。

陶灵一以情义胁燕潮,倒不如他拿陶灵一胁燕潮。

陶灵一是什么东西,她也能欺负燕潮?

日日去求千鸟织,他就没见过那般厚颜无耻的人!

凭什么给她,燕潮当然不许给她!

“千鸟织,到底是怎样一件衣裳?”圣洇流品出其中味,“这有什么说头么?”

应不是一般华贵物,也不单是配给帝王的吧。

夜闻展示他这几年的成果,道:“千鸟织是古燕凰神遗衣,但已亡失,多半入了陵,现留下的是件复刻版,但也是燕尔时的古物了。”

“以当时白狐术士定国,而后召百鸟,集羽翎,日辉月华,织了三年而成。”

“千鸟织此后为燕国皇后所有,而帝多以白金织羽裳。”

夜阑又道:“而后百年礼制改,这两样都不作仪制,不过白金织羽如今可制,但千鸟织倒今世唯一,不可再复了。”

于是圣洇流更恶陶灵一,“她也配!”

夜阑:“……”

他其实真的搞不懂他主子怎么就以为姓陶的欺负了他家栀儿?

他家栀儿当个宠囚的时候已然作威作福人人惹不起了,何况而今是帝王?

您这是操哪门子的心,生哪门子的气?

“查的如何?”圣洇流面色仍阴沉。

夜阑反应过来,“那陶姑娘履历过于干净,找不出问题。”

十五年前在玉虚山,十五年后在紫川,就没去过除了这两地以外的地方。

“那玉虚子呢?”圣洇流反诘,丝毫不觉得怀疑西圣有什么亵渎。

“百十年前有登仙之阶,不知为何他斩了天梯,甘做凡人。”夜阑只有知无不言,“但这是坊间之言,”

十年前燕潮大概十三岁,那陶灵一十一岁。

十三岁,学剑学武早就晚了,燕潮的武功根基是留雾派,定只是去玉虚子处学些旁的…比如,不同于留雾山和九华山的剑术。

那玉虚子斩天梯,是为了教一个未来君王,就甘于做个凡士?

反正他不信,人哪有这样的无私。

定是为了什么。

他心隐隐地抽痛了一下,似碰到不可碰触的边缘,再进一步就要揭开什么一样。

燕潮是这儿的皇帝,但她真的过的好么?

他也是皇帝,这些年,他又过得好么?

是不是虽隔山海,却都一并担承天下,和从前亲友俱都离心提防呢?

那也算同甘共苦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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