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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汐言坐在床沿,背靠着墙,手机里一直在循环播放那段视频,是时禹辰握着奖杯在台上说的获奖感言。
他说,梦想这东西,就像奖杯一样,拿起来,就舍不得放下了。
他说,哪怕是死,也应该死在路上,哪怕走得慢了,也不能停下脚步。
他还说,只要你不辜负它,它就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与你相遇,但是,如果我们违背了初衷,那它也会像我们一样,永远地离开我们。
“那你呢?”林汐言卷起睡衣的两只袖子,露出了满是疤痕的两条胳膊,喃喃自语道:“林汐言,那你的梦想呢?”
是啊,那我的梦想呢?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林振南会将她搂在怀里,给她讲睡前故事,偶尔有那么几次,大概是思念得太紧了吧,他会提起她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结发妻子。
在她最深处的记忆里,林振南一直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哪怕是母亲的忌日,她也从未看他掉过一滴眼泪。
其实,在她的印象里,对母亲的了解,一共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林振南告诉她,她的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
第二次,是林振南告诉她,他说,她的母亲生前最喜欢大海,所以他遵照遗愿,把母亲的骨灰洒在了大海里。
他还说,如果她想念妈妈的话,就可以去海边走走,因为风,会把她的思念,传达给远在天边的母亲。
第三次,是林振南把她从乡下接到檀宫别墅的时候。
那一天,她看着别墅里的两个陌生人,林振南笑着对她介绍,沈俞芳是她的后妈,林汐月是她的姐姐。
她忘记了那一天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或许是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坐了一整天,又或许是在无人的角落里嚎啕大哭了许久。
她只记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手死死拽住林振南的衣角,问他,母亲生前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一直未做的事情?
他蹲下身子,沉默地望着她,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是钢琴。
他说,母亲生前喜好乐器,尤其对钢琴情有独钟,可惜,那时家里很穷,直到母亲去世,他也没能了却母亲的这桩心愿。
钢...琴......
所以,自她七岁起,这两个字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关于母亲的名字,林振南从未告诉过她,她甚至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不过,那都不重要。
如果有那么一件事情,能让她离母亲更近一点,那她一定会去做,譬如钢琴,譬如看海。
有的时候,她总想知道更多一些与母亲有关的事情,可林振南偏偏与她作对,就是不告诉她。
每每这时,林汐言就会和他大吵大闹,她恨他的绝情,恨他的冷漠,恨他给她找了一个后妈。
林振南也不生气,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劝她不要总是陷在回忆里,不要总是留恋过去,不要总是去想那些抓不住的人和事。
她不听,或许她生来就是要和他作对的吧,她开始疯狂地练习钢琴,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想着,是不是只要这样做,就能够离远在天堂的母亲更近一些。
是不是只要这样做,就能够填补她心里的空缺,那段从未得到过的母爱。
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后来,那一年,她十岁,参加了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场钢琴比赛,无一例外,全部都输得彻底。
钢琴老师对她失望透顶,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不信邪,那段时间,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没日没夜地练习。
直到半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时禹辰砸开了门锁,找到了她,那时的她蓬头垢面,暴瘦了十几斤,两只手的手腕处都肿得老高。
那应该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却偏偏被时禹辰撞见了,时禹辰倒也没有嫌弃她,背着她就朝医院奔去,边跑边还有力气吐槽她,说她瘦得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硌得人生疼。
她憋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就笑了出来。
那一天,阳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好像重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再后来,她去了海边,是时禹辰陪她一起去的。
他说,有些人,总是要告别的。
他还说,有些人,即使告别了,也会一直存在心底,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
“汐言,你的妈妈在天上,一定不忍心看你这么折磨自己,放下吧,也放过你自己,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路还长,你要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我想,这应该也是阿姨对你最大的期许了吧。”
妈妈,我那么拼命地练琴,却从没有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
原来,我早就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我迫切地想要获得成功,好像...好像只要我能站在舞台上,就会看见你面带微笑地站在我面前,温柔地对我说:“汐言,妈妈没有完成的事情,现在,你终于替我做到了。”
我总是以为,只要我能成功地站在舞台上,就一定会圆了你生前的梦想,就一定会圆了我的心愿。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能实现了,我失败得很彻底,是我搞砸了这一切。
妈妈,你会怪我吗?
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是我一直在试图蒙蔽自己,是我一直不愿意揭开心里的那道裂缝,不愿意面对你真的离我而去的这个事实。
“妈妈!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林汐言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顺着风离去的方向,大声喊道:“妈妈!以前,我是为了你才弹钢琴的,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它,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以后,我要为了自己,好好地弹钢琴!你会祝福我的,对吧,妈妈!你一定要在天上亲眼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妈妈,以后我会花更多的时间来学习钢琴,可能无法时时刻刻地想着你了,我猜,你不会生气的,对吗?
那一天,林汐言和时禹辰并肩站在海边,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徐徐吹拂过脸颊,他和她都明白,那是风送来的,来自天堂的祝福。
现在,二十四岁的林汐言站在二楼的阳台,重新感受着微风带给她的力量。
她从七岁开始学着弹钢琴,一直到十岁那年,三年间,她一直都将母亲未了的心愿背负到自己的身上,她一味地追求成功,一味地放纵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思念。
结果,只能让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度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
是时禹辰帮她找到了初心,帮她正视了自己的梦想,帮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从那时起,她开始学着放下,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真正地与钢琴朝夕相伴,像对待朋友一样。
她开始享受弹奏的过程,享受最简单的事情带给她的快乐,比如,学会一首曲子。
就这样,无论逆境还是顺境,无论失意还是得意,钢琴就像一个多年的老友,默默地等在那里,守候着她,给她力量。
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个夜晚。在那个夜晚,上天终于让她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剩下。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她的右手轻抚上完全没有知觉的左臂,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冒起了一股念头。
两只胳膊还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想起那些失去双臂,却还坚持着用脚弹钢琴的追梦人,她的心里陡然多了一丝愧疚。
如果连尝试都没有过,那她怎么能轻易地就说出放弃这两个字呢?
明明是她自己,在出了意外之后,那么轻易地就给两只手判了死刑,坚定地相信自己再也弹不了钢琴。
现在清醒过后,再回想那时的种种行为,无一例外,都是她单方面为自己的逃避和懦弱找的借口。
她想当然地退缩,想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残废,想当然地背弃了梦想,想当然地忘记了初心。
整整三年的时间,她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梦想,她再也没有碰过一下钢琴。
只是因为,她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那道名为勇气和自信的坎。
如果人和梦想也是一种双向奔赴的关系,那她自以为是的退缩和放弃,却从未问过梦想是怎么看的。
可是现在,显而易见,梦想已经给了她答案。
从她开始想念钢琴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也就有了答案。
只是这一回,她要走的路程,远比从前,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