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年前,西川古董研究协会来了一批人,他们花了高于市价10%的价格一次性搬空了店里具有研究价值的所有古董,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件。当然,目渊大师生前珍藏的那批私货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给他们,经过我们长达半个月的据理力争,两个孩子奉献了演技与泪水,这才保下了它们。
客厅变得宽敞了许多,征得姐弟俩同意,我们用那笔钱为客厅配了一套崭新的布艺沙发,加固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更换了橱窗的玻璃,还给房间的各个墙壁贴上了一层颇具古典风格的壁纸。如此一来,古董店焕然一新,多了几分家的味道,姐弟俩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压抑。
“那笔钱还剩多少?”
“再加上我半个月的工资就能给你们俩交明年的学费了。”
小泖同学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回答,他眉头紧锁,像是正在暗自揣摩。为了让他不再抱有负担类的想法,我又补上了一句:“可给我省去了不少压力啊。”
他没有说话,扭头扎入到自己的房间当中。我不太能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想多了?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么,真不明白我当年是怎么从他这个年龄段熬过来的。
大年初三,古董店照例没有营业。
小淇一大早起来为我们做好了早餐,然后背着她的大挎包去街头拐角的车站赶早班车。根据她离去的方向,我推断她应该是去兼职。
这会儿她一定以为我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料她也想不到,平时喜欢赖床的我今天居然会比她还早起三个小时,完成了长跑二十一公里的自我体能训练,帮助修路的工人测试了水泥凝固的程度,还顺便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三个饭团垫了垫肚子。
严格来讲,我昨晚一夜没睡,没有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失眠。
这两天,我的心里越发感到不安,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觉得最近会有事情发生,而且事情本身还跟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各式各样的想法在我脑中来回打转,直视天花板的双眼一睁就是一夜,第二天若不使用眼药水进行缓解,疲劳的眼部肌肉很难完成一套利索的眨眼动作。
在厕所门口,我跟刚解手完毕的小泖撞了个着,他睡眼朦胧的瞥了我一眼,捂着嘴冲我打了声招呼:“早啊,驹侦哥。”
“准备去睡回笼觉?”
“是啊。”他说着打了个哈欠,“都怪姐姐,昨晚非要拉着我一起看《鬼怪回家》,吓得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
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一部五十多年以前的老电影,情节非常简单,倒是有不少裸露的桥段;血浆制作的很不走心,有那么几场戏甚至是用车厘子果汁代替的。我曾经在午夜时分独自欣赏过,放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上乘之作,另外,我完全不觉得它有多么可怕,相反,我甚至觉得它有些可笑。
“有那么可怕?”
“可怕的不是电影,是姐姐。”
接下来,小泖倚靠在厕所的门上,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向我展开抱怨:“驹侦哥,你能想象吗,大半夜一点半,一个女人偷偷摸摸的推开你房间的门,蹑手蹑脚的来到你身边,拉开被子悄无声息地钻到了你的被窝里。更恐怖的是,她在你的被窝里还睡着了,在翻身的过程中直接给了你一巴掌,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好砸在你的鼻梁上,在你被疼醒后她反而先惊讶了半天,问我怎么回事。”
“你怎么说?”
“我什么都没说,把她赶了出去,然后继续回床睡觉。”
他的语气告诉我,这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全结束。
依照小淇的性格加上我对她的了解,她此举绝对是因为害怕,通往阁楼走廊与楼梯过于狭长,大晚上即便开着灯也会有一种冥冥之中被谁窥视的感觉,因此她肯定不会上来找我,只能去找离她较近的小泖。
“前前后后加起来她一共来了三次,前两次被我赶了出去,最后一次拉着我要我到她的房间陪她一起睡,我实在拗不过她,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凑合了一夜,我现在还能站稳了说话真是一个奇迹。”
听起来好委屈,这到哪说理去。
“你想不想报复她?”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你有办法?”
“当然,不过那是在你完成补觉之后,差不多在午后,你跟我出发去一个地方,我保证她看见你会羞到脸红。别忘了,记得到时候当众喊她姐姐。”
我突然发现我使坏的点子还挺多,这也许是我人缘比较次的原因。
“一定要当众喊吗?”
“那当然,这是相当必要的一环,这个环节要是出错效果可就不明显了。”我继续指导小泖,争取做到万无一失,“刚才我忘了说,声音最好充满感情,显得你们之间越亲密越好,像是失散多年又见面的姐弟那种。”
他现在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我的不信任,即便如此,我也能够感受到他的小眼神中流露出的对小淇同学的重重怨恨。
“靠谱吗?”他对此持保留态度,“总感觉到时候会很羞 耻。”
“放心,不会。”
在我坚定目光的注视下,他暂且相信了我。
战士在出征前需要养精蓄锐。我们约好了时间,准备午饭后动身。小淇兼职的地方位于西川市中心的秦崖广场与荆川广场相连的地下商业街,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一家名为“心动奶茶”的流动饮品摊,然后上演一场姐弟相认的情感大戏。
人流中出现那种场面,光是想想就很令人激动。
为了不错过姐弟俩的精湛表现,我特地从古董店的地下储藏室里翻出来了一台小型摄影机,哪怕它的年龄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还要大,古老到能被称之为“古董”。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对我这个外行来说有它全然够用。
如果说过年就是挨家挨户上访拜年串亲戚,那我还是更喜欢待在家里,毕竟自己的时间归自己利用,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长一点的周末。
很多人与我抱有同样的想法,这一点,从踏入地铁站的那一刻起便有所体现。不出意外,今天的“心动奶茶”可一点都心动不起来,陪伴他们的只有可能是无人光顾的冷清。
“我们到了。”
走到地下商业街的尽头来到一个广场,习惯性的抬头向上望去,钢架式的结构在建筑师的一双妙手下被设计的极具艺术感;它的上方应该是秦崖广场与荆川广场交汇的十字路口,长达三分钟的交通信号灯永远是人们热议的话题。
“驹侦哥,驹侦哥,”小泖突然叫了我两声,“你在等红绿灯吗?”
“不是,我在找你姐姐。”
这话说出来我都不信。因为在我的视野里,除了那个坐在流动饮品摊后面的女孩外我就没看到别人。
那个女仆的样子很奇怪,甚至有点诡异。她瘫坐在藤椅上,歪着脑袋,用一定棒球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在偷懒小憩;举止不太文雅,外开的两条腿足以表明她平时女汉子的外放性格。
“你觉得她,是我姐姐?”
“怎么可能呢,”我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话,“你姐姐怎么也算是一个平时注意形象的姑娘,尤其是在公共场合。”
在这之后,他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对劲:“没想到啊,驹侦哥,你居然会喜欢女仆型的女孩,亏我当初跟姐姐打赌说你喜欢御姐型的。”
“我…”
“嗯嗯,没关系,你不用解释,大家都是男人,”他的话使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很正常啦,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藏着掖着,我们经常会背着你讨论。我知道,你可能会因为这些生我们的气,但仔细想想,我们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所以,就默认你不会在意。”
好一个为我着想。他说得没错,我确实不会在意他们对我的择偶标准擅自揣测,但不代表我不会在意他们背着我讨论其他事情。
“除了这个,你们还讨论过我什么?”
“没了!”他利索的回答道,“真的,只有这个。”
一声尖锐穿耳而过,我们不约而同的回首望去,只见距离我们三十米开外的广场角落此时已经聚满了人。他们绝大多数是男性,年轻人居多,不乏能够看到学生模样的人混在其中。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主持人抓着话筒线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舞台,“接下来,请各位用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有请我们的‘心动小花’——目渊小淇,闪亮登场!”
台下的观众们掀起一阵躁动,即便他们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三十余人,但气势远不输给千军万马带来的山呼海啸。纵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发自肺腑的欣喜。
我和小泖朝人群的方向走去,期间伴随着一阵膈应人的音乐,穿着JK制服的小淇掀开后台的帘布,快步投奔到那群豺狼的注视之下。不知怎的,那一刻,我竟感到一丝辛酸,由此衍生出的揪心感更是让我忍不住捏紧双拳,来回摩擦嘴里的两排牙齿。
我问小泖:“这是在干嘛?”
“估计是奶茶店用来吸引顾客的噱头。”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位于舞台左边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牌子上有写,活动貌似就叫‘心动女孩’,投票最多的姑娘将有机会参与本月由金玉鸟娱乐举办的偶像选拔活动。”
“然后呢?”
“成为偶像,成为又一个用来圈钱的傀儡,在娱乐公司的培养下走向人生巅峰,今后的命运任由他人摆弄。”
听起来远没有宣传的那么好。
小泖全程看得津津有味,颇有几分迷弟的意思。小淇的舞台表现力远超其他选手,一轮轮的表演下来,不知道多少位观众因她的舞蹈而变得痴狂,即便那舞蹈在我看来毫无技术含量。他们呼喊着她的名字,止不住地表达着自己的喜爱之情,仿佛下一秒就能掏出自己的心脏来献给她一样。
“姐姐人气很高啊,我们应该多为她加油,要是她能在投票中胜出,我们的后半生说不定都会因此有着落。”
如此现实的话会诞生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对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机械般的接过他递来的应援棒,和前后左右的人一起如触电般为之摇摆,假装自己沉浸其中,假装自己很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小淇在前排那群猥琐男人的簇拥下走下舞台,迈着她不怎么能够令人直视的台步慢慢来到我和小泖身边,托起我的一只手,将她别在腰间的一支竹蜻蜓放在我的掌心。
“这是…”
我一时半会没理解当前的情况。
“恭喜你啊,驹侦哥。”小泖站在一旁为我鼓掌庆贺,受到人群欢呼声的干扰,我并没有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
“你说什么?”我反复向他确认。
“上台,上台啊。”
上台?为什么?
“不知所措”用来形容当时的我在合适不过。滑稽的音乐在我耳边响起,接着,在小淇的带领下,我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一步步朝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台下观众们向我投来的些许羡慕,我受宠若惊。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一旁的小淇,问她:“这是想让我干嘛?”
她向台下的观众们投去营业般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她是哪家的站台小姐。主持人上台后接过话筒,观众们的情绪这才渐渐稳定下来,小淇把握住时机,突然趴在我耳边来了一句:“感言!”
她或许不知道,她刚才说出这两个字用了半秒不到,我在脑袋里检索了很久才终于把耳朵听到的声音匹配到了这两个字上。
当我反应过来时,主持人已经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我先是愣了两秒钟,在确定没有人愿意替我说话以后,故作镇定的在话筒前轻微咳嗽了两声,冒出了一句:“我很荣幸。”
主持人明显被我的回答弄得很尴尬,不仅是他,台上台下那会儿基本都是这个状态,所有人都闭口不言,将整个舞台留给了我。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主持人上前一步接过话筒,面带满脸的疑惑问我:“荣幸?荣幸是指…”
“站在这里我就很荣幸。”
他们可能会觉得我答非所问,但是换一个角度,作为当事人,我认为感言短一些没什么不好,既不耽误我的时间,也不耽误台下观众们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耽误台上这些“心动女孩”们。
“所以,荣幸?荣幸是什么意思,能,分享一下,跟我们说说吗?”
我不擅长在公开场合讲话,主持人现在明显是在强人所难,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有待提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让他能够更好的理解我目前的心境,我给了他一个宛如凶煞般的眼神要他自行体会,但愿他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确切来讲并不是时间静止了,而是我视野范围内的这些人,无论是台上的女孩们和主持人还是台下的观众,包括穿行过往在地下商业街的行人以及不远处商店里的店员和顾客,无一不定格在了我的面前。
整个世界顿时变得安静了许多,同时,也让我的内心变得紧张了不少。右手习惯性的握住纹章铭印,两只眼睛快速寻找着眼前还能动的物体。
抬起左手食指,将它横在小淇的鼻孔下方,没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VI VI RI DU RA DI YA
开启“兽皇模式”,利用动物强大的感觉器官能够帮助我更快察觉到周围的活物情况。除了在饲养笼中翻滚打闹的几只小奶狗和努力锻炼的小仓鼠外,唯一还留存有呼吸的动物就只剩下那名躲在流动饮品摊后面小憩的女仆小姐。
从指甲底部十支渗人的尖锐利爪,模仿猫科动物伏击猎物时的动作,沿着定格的人群悄悄转移到正对流动饮品摊的另一边,吐出嘴里含着的那口气,抬头的同时瞳孔急剧收缩,随后拱起后背,带动肌肉紧绷的四肢快速拉近与目标之间的距离,纵身跃起给予其致命一击,就这样完成一场精美的猎杀。
化身野兽,你的大脑会有那么一阵停止理智的思考,躯体更多被动物的意志所占据,因此很难对意料之外的事情进行快速反应。
利爪将至,目渊姐弟突然凭空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依旧保持着那副定格的模样,两眼之中全然没有半点活物的迹象。来不及多想,我立刻侧过身子避开他们二人,以猛虎飞扑之势命中了流动饮品摊,那种感觉和直接撞上一块巨石没有多大区别。
遍布全身的疼痛感再度刺激了我的神经,能够明显感受到我的眼睛已经不属于我自己,某种凶猛的猫科野兽正在通过它窥视着那名无动于衷的沉睡女仆。
直觉告诉我,她现在醒着。
正当我打算起身进行下一步行动,睡美人女仆站起了身。她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持续时间很久的懒腰,完全没有把身后正万分警惕的我当回事。享受完她的自在,她扶正帽檐,转过身来面对我,随后展露出一脸惊讶。
“你,你居然知道是我。”
天真,何止是知道,就差写在脸上了。
“别紧张,别紧张,有话好说。”她轻快的说到,“抱歉啊,用你的弟弟妹妹来测试你,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道你会不会上来就攻击我,自保,对我们女孩子来说很重要。”
小麦发色,两条蝎尾麻花辫自然下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颜值路人,六分及格,行为举止与“淑女”一词毫不沾边。如果她是猎物,我绝对不会让她活着说完这些。
我要求她:“自报家门!”
“倪荼(tú)荼(shū),女,芳龄二十六,未婚单身,喜欢睡觉和西瓜,身高一米七一,体重五十九,三围是86、69和9…”
“闭嘴!”
她刷新了我对说话语速的全新概念,整段话前后只用了四秒,节奏紧凑到我来不及打断。
高举的双手告诉我,她之所以反应的如此激烈应该是被我吓到了。我放下警戒,解除“兽皇模式”回归到人类状态,慢慢朝她靠近。
“倪荼荼?”
“在!”
她像小士兵一样回答了我。
“是你把他们都定住的?”
“啊,对呀,”她没有否认,“难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她的口气里带有那么几分小倔强,似乎很不愿意接受这种形式的盘问。
我又问她:“你是来找我的?”
“不是我找你,而是你找我。”她终于放下了高举的双手,似乎明白了我不会伤害她,“你放心,他们还活着,只是被我暂时定住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兽皇一个个都那么凶狠,搞得我总是被夹在中间受欺负。”
她的抱怨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
“什么意思?你受欺负?”
“对啊!”她的语气开始逐渐变得委屈,“你,古泽大夫,清明小岳,还有大溟,一个个见我第一面都没打算客气待我,好歹我也是一届‘人杰兽皇’,算是你们的协调领导…”
“嗯嗯,”我临时打断她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谁?”
“当然是其他兽皇了!”
放空,放空,还是放空。
本着接收吸纳新鲜事物新鲜情报的想法,我按捺住内心那股莫名燃起的小愤恨,吞了无数次口水,将脑袋放空到极致干净的状态,准备迎接又一位兽皇向我讲述的又一场枯燥而乏味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