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逮在幽静的街道行驶，找了家不起眼的便利店走进去，拿了些巧克力和毛毯付好钱。付好钱后又觉得格莱特也需要毛毯，便折回去又买了些糖果和一条毛毯。买的过程中思考到底要不要走这趟浑水，便犹犹豫豫地躲回车不动。
顾逮把车椅放下，斜躺在椅背上把脚搁起，虽然靠的时候腰部仍有些痛，但他还是就这个姿势看夜幕发呆。
此时月朗星稀，云时薄时重。
四天前，也就是逃亡的第三天，下了场大雨，那场大雨直接导致康叔的披萨店客人罕至，生意惨淡。下午雨不下了后，客人就渐渐多起来了。之后有没有下雨呢？顾逮不自觉地思索起来。
第三天晚上肯定没下，因为那天晚上还跟着女杀手来到她的住所，女杀手没带伞，所以没下。
第四天有没有下雨呢？不清楚，但应该也没下，因为醒来后发现衣服没湿。如果中途下过一段时间，那么衣服断然不可能那样干燥。
第五天有没有下雨呢？可能是下了一点的。第五天晚上接到蔡彦的电话，自己急急忙忙地赶来宝新区市的医院，中途是下了点，但不大，雨点就像细线一样断断续续。
第六天有没有下雨呢？第六天也就是昨天，昨天开车的时候下了点，开车时看到车窗上有几滴雨水，但用了雨刮器后也就不再出现了。姑且就算是下过了吧。
如此思来想去，摸清楚每日的天气之后，顾逮竟获得一丝满足感，仿佛既往的生活又重归于手。但满足之余，他又觉得过分无聊。想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自己又不是做天气预报的，何必对天气耿耿于怀？现在最应该思考的难道不是要不要回那个桥洞吗？
诚然，那个女人，那只猫，还有汉赛尔和格莱特现在都在桥洞下等着，而自己则已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个受伤的女人，一只小猫，一个必须背着妹妹的哥哥，无论怎样都追赶不上开着车的自己。如果自己想逃，任凭他们一百年也找不出。
可是……逃了又能去哪儿呢？逃了之后自己的罪名就被撤销了吗？逃了之后父亲就能死而复生了吗？逃了之后妻子女儿就能不受威胁了吗？显然不能。逃避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可是，不逃避又能怎样呢？难道跟那女人一起并肩作战吗？还是接下她的委托，独自转去另一个战场？
这可笑的命运，竟如此多灾多难。
“回去吧。”
“可是回去之后能干什么呢？一个无法开口的女人能告诉我什么信息，就算告诉我了又能怎样呢？”
“或许就真相大白了呢？”
“真相大白又怎样？我还不是那个可怜的通缉犯？这个事实怎么都改变不了，回去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事事都讲究意义，那人生会很无趣哦，大叔，要做酷酷的男人。”
“是，是要做酷酷的男人，我一直都……嗯？”顾逮突然惊叫起来，他察觉到这声音似曾相识，“这是你的声音！”他很想叫出女大学生的名字，无奈之前没问过，只得突兀地用“你”这个词。
“是我啦，好久不见哦，叔叔，你怎么还是一股臭味啊！”女大学生那一如既往的嫌弃语气出现在车内。
“嗯？在哪儿？”顾逮爬起来左顾右望，但没看到人影，这声音似乎是从自己体内发出来的，又或许不是。
“我在这儿呢。”
“这？”顾逮继续张望，无论车内车外都看不到。
“这这这，我在这里。”
顾逮觉得胸口一震一震的麻，于是把衣服敞开，发现左胸口的口袋里，那个金色弹力球正在微微震动。他将弹力球拿出，女大学生的声音果真从那里流淌出来。
“叔叔，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呀？是不是到现在为止还不会整理通讯录啊？”
“啊！真的是你！”顾逮二话不说直接流下眼泪，连话也说不完整，“我……我……苦，好苦！”
“好啦好啦，别哭了，一个30多岁的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女大学生严厉地教训道。
顾逮把眼泪止住，顺着口水咽下肚：“我……我没有出卖你，有坏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你要小心一定，我没有出卖你。”
“知道啦知道啦，”女大学生不耐烦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之前就听到了。”
“听到？你怎么会听到？你当时也在场吗？”
“唔，”女大学生像在沉思，又像是故意拖延时间，“在场吗？可以这么说吧，应该算是在场。”
“这是什么意思？”顾逮把车椅拉起，正襟危坐地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在场？”
“虽然解释起来比较繁琐，但我确实是在场的，这点你得相信。”
“那你简单地说点，我听着。”这个世界上，我也只能听懂你的话了，顾逮想。
“简单来说，这个弹力球内置装有一个通讯设备，有着随时监听和通话的作用，我当时就是……”
“啊，我明白了，你当时就躲在我左边的口袋里，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你把这弹力球当作我也无所谓，只不过看不到摸不到就是了。”
那我还真挺想见你的呢，顾逮心说。
“可是，这通讯设备是哪来的呢？”顾逮问。
“唔，好问题，这个问题就要牵扯到核心了。”
“核心？问题的核心？”顾逮想到那个“正义的朋友”说过自己是整个事件的核心，那么，女大学生所说的核心又是什么意思呢？
“之前是不是有个警察救了你？在你被推下楼之后？”
“是啊，那家伙跟我稀里糊涂讲了一大通，什么网组织，什么动物实验，我听也听不懂。”
“听不懂很正常，这就好比让一个考试勉强及格的助理医师去考执业医师资格证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顾逮苦笑道。
“总之呢，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很多很多，我们一起去桥洞后再细谈，我和那位大姐姐会把真相都告诉你的。”
“大姐姐？你是说那个女人吗？”顾逮在脑海里回忆那女人的脸。
“没错，她被伤得够惨吧？”
“是网组织干的吗？”
“不是，准确来说，那个伤害大姐姐的人，和你有一定关系。你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兴趣。”
“你说。”顾逮攥紧右手。
“那个伤害大姐姐的人，就是栽赃陷害你的凶手。”
“啊！”顾逮惊叫出来。
“好啦好啦，别惊讶了，快点把车开回去吧，要不然那位大姐姐要冻坏了，有些小事我们车上也可以谈。”
“行。”顾逮说着转动钥匙把车发动。
一排排路灯在路边等距地排开，整个街道是一片暗黄的暖色调，顾逮开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所谓暴风雨前的黎明，正是如此。
“嗯哼，”女大学生在弹力球中清清嗓子，像是在有意寻找话题，“叔叔，这几天过得怎样？”
“还怎样呢，我都快被他们折磨死了，走出一遭又是一遭，真不知道哪里才算尽头。”
“快啦，其实曙光就在眼前了，你离救赎就差一步之遥。”
“可别了，天知道这一步之遥有多远，我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运气，”顾逮将车挂至四档平稳前行，“哦对了，现在有什么事可告诉我的呢？不妨说些听听吧，那个女人讲不了话，也不是很好沟通。”
“也行，不过要讲的东西很多很多，还是你来问吧。”
“行，反正全世界就我不知道真相，”顾逮无可奈何地说，“很简单，首先从这辆车说起吧，破财消灾。当时那个男杀手把这车抢走了，我猜一定有什么意思在里面吧？你之前讲过，这辆车是你老爸送你的，那么，你老爸和那些杀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哟，”女大学生很是惊讶，“才几天没见，叔叔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犀利了嘛，问的问题很毒辣呀。”
“没办法，这是你教给我的一类内容，要利用所知道的信息进行推断，只可惜我还没进化到那种程度，光凭自己本事推断不出。”
“没关系，慢慢来，”女大学生安慰道，“我老爸确实跟那些杀手有关系，并且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关系？”顾逮探出身子。
“严格来说，我老爸是他们的领头羊，那些杀手，全是我老爸的仆人。”
“仆人？”顾逮怪异地惊叫一声，方向盘一扭差点撞到路边的树上，“仆人是什么意思？你老爸的身份很尊贵吗？”他想起古时期那些让奴隶们拼命干活的奴隶主。
“相当尊贵，尊贵到超乎你的想象，以至于多年以后，你会惊讶于自己竟然和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作对过。”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我还不一定能活到多年以后呢，”顾逮说，“那么，他就是你之前说的内部人员吗？”顾逮转动方向盘拐进左边的街。
“没错，内部人员，并且我即将要告诉你的，确实就是冰川之下的那部分，一般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你能了解只是身份特殊罢了。”
顾逮想起在那备受折磨的房间里，男杀手说自己运气好，这么一想确实是这样。和这么厉害的组织作对，一般人应该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而自己竟能一步一步顽强地活到现在，并且有这么多人帮助自己，确实也算幸运。
“那么这车……”
“这车是之前我老爸送我的，为了讨好我而已，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跟他关系不好，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了。”
“嗯。”
“所以他就送了我这辆车咯，不过呢，还好我胆大心细，发现这辆车上有通讯装置。”
“通讯装置？为了监视你吗？”顾逮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为人父亲，竟然能在自己女儿身上安装监视器。
“对，其实就是弹力球里的，后来我把它拆卸下来，把连着他那边的连接器熔断，自己改装连到自己手机上。其实我也不是医学生，我是学电子专业的，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和老爸对抗……至于怎么熔断怎么连接，这部分有很多专业知识，巴拉巴拉地说就没必要了吧？”
“嗯，没必要。”顾逮忽然想起桥洞下的女人在地上画的VS标志。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事情，那两个杀手看到破财消灾后自然惊呆了，为什么老大的信物会出现在这里，就好比奴才看到皇帝的圣旨一样。”女大学生嘲笑道。
顾逮想起七天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拿着蛇皮袋的男人也跟自己说着什么圣旨。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不对，”顾逮兀自摇头，“这么说起来的话，就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女大学生问。
“当时那个杀手盘问我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得出，他们并不知道你在哪里，对你的下落一无所知。可是你刚才又说，你老爸给了你破财消灾，证明你老爸找到过你。作为老大，知道你的下落，可作为……作为仆人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会这么自相矛盾？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沟通。”
“嗯，好问题，”女大学生似乎在由衷地点头，“这样的话，就牵扯到第二个问题了。”
“你只管说，我听着。”
“之前我也说了，他们一开始确实找到了我，至于怎么找的，我不清楚，但就是找到了，整个网组织都知道我的存在，那两个杀手自然也知道。可后来我也说了，我把连接器熔断，我在那边就查无此人了。所以在那之后，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找到我。这并不矛盾，只是先后顺序的问题罢了。”
“可是，既然他们第一次能找到你，第二次就不行了吗？我不相信网组织没那种能力，他们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组织。”
“最恐怖的组织没错，可那也不是毫无破绽的，他们可以在我们身边安插间谍，我们自然也可以在他那里安置卧底。”
“卧底？”顾逮搓搓鼻子。
“没错，我能一直逃到现在，得益于一位专业人员的帮忙。”
“专业人员？”
“说起来，你没见过他本人，却见过他的弟弟。”
“你是说陈勃？”顾逮想起，在那个警察的手机上看到过他哥哥的名字。
“没错，说得对。陈勃是一位身手老练经验老道的私家侦探，他做事几乎滴水不漏，是他找到了我，并且带我逃避一次又一次追捕，那栋破楼，也是他帮我挑选的。”
“就是你第一住的那个房间，3楼，还记得吗？”
“记得。”顾逮连连点头，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睡得安稳的一夜，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房间的马桶一塌糊涂，经常冲不出水。
“那是他弟弟的房间，他弟弟就是那个‘正义的伙伴’。”
“啊，原来是这样啊，”顾逮恍然大悟，“原来我一开始睡的那个房间，是他住的！”顾逮觉得自己正在一颗圆球上行走，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对，他可是蝙蝠侠和可乐的忠实粉丝，听说喜欢在夏天一边吃鸭脖一边喝可乐。”
“蝙蝠侠……怪不得，那房间的电视机上还放着蝙蝠侠的模型。”
“所以啊，其实大家都是一个阵营的人，都在帮你呢，”女大学生笑着说，“等会你见到的大姐姐和小灰猫也是。”
“小灰猫也是吗？”
“对，小灰猫也是。”
“你这么说，我真是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说着，顾逮发现已经到了桥洞前，洞口为他敞开着，似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散发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