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母亲去了三姑妈家里。
“她在学校里头……”三姑妈回答，“今天又不是周天，肯定在读书撒……”
沉檀母亲只好往回赶。
她本想等沉檀下午散学。
但她总担心家里的幺儿饥饿，想赶着回去喂奶。
回家的路，是能望见学校的。
母亲一边想着沉檀，一边想着幺儿，思绪混乱。
她最终还是往学校方向去了。
看一眼。
她告诉自己。
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走到校门口，沉檀母亲对门卫说明来意。
“娃儿家长啊，娃儿读哪个班？”
沉檀母亲被问到，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竟不知道沉檀一直读的几班，不知老师是谁……
她的心，那瞬间，忽然像是被谁拿拳头狠狠砸了一下。
母亲无助蹲下身，抱着自己淌起泪来。
孕后的女人，情感更容易被触动。
她这一刻，是真心实意，替沉檀感到心疼。
也替自己疼。
回顾自己小三十年的人生，全是稀里糊涂，混乱不堪。
她想不过来，也顾不过来。
门卫见沉檀母亲答不上来，开始还怀疑，这是个想拐骗孩子的坏人。
但沉檀母亲的外表，不管怎么看，都像个正派人。
所以门卫迟疑，又瞥见沉檀母亲大滴泪淌下来。
“囊个搞的嘛……”门卫叹着气，“是不是娃儿被你送人了，你不晓得娃儿现在叫啥子，在哪个班？”
沉檀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
母亲这会儿又哽咽，哪里说得出话。
“哎呀你进去嘛，总共也没几个班，在窗外头看哈就晓得了，个人娃儿还是认得的噻……”门卫摆摆手，放沉檀母亲进了校门，但他也不疏忽职守，他叮嘱，“娃儿不许带出学校哈，上课时间，还是要有上课规矩，说两句话就差不多了……”
“谢谢……”沉檀母亲感激说出两字，而后把眼泪抹了满脸。
母亲当然是记得，自己孩子长什么样的。
即便不记得，父母强大的基因，也会在孩子脸上组合起来。
母亲在每个教室外停留，走动，终于找到了沉檀。
她在窗外久久凝视，直到引起老师注意。
“你们看哈书……”老师交代班长看好纪律，转身出了教室门。
幼儿园的孩子，哪里会看书。
他们都知道，老师说这句话，就意味着，到了他们讲小话的时候。
所以老师刚踏出教室门，细小又密集，如蜜蜂‘嗡嗡嗡’地响声，便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你是哪个家长哦……”老师对沉檀母亲没印象，带着友好，又客气的笑问母亲。
“我就是看一哈，看一哈……我走了，走了……”沉檀母亲虽不舍沉檀，但也放不下家里幼儿，她不好意思笑笑，说着，就要走。
“你是……吴滚滚的家长？”老师说得很不自信。
他去过沉檀三姑妈家，还以为沉檀三姑妈就是沉檀家长。
但刚才这个女人的笑，让他感到熟悉。
同样的，笑起来就剩条眼缝，喜欢抿嘴笑……
老师顺势就问出了口。
“我是她妈……”母亲住了脚，转身回来，眼眶又有些红。
“你是来看她啊，我去帮你喊出来，你有啥子话，就跟娃儿说……”老师说着，转身就进教室喊沉檀。
在老师眼里，家长主动到学校来，那多半都是找孩子。
“不用……”沉檀母亲本想拒绝，但老师动作太快，她完全没法拒绝。
本就不那么容易舍得。
这回，更是不舍。
“有人找你……”在教室里，老师不好说太多，怕影响别的孩子。
沉檀带着茫然起身，带着疑惑出了教室门，带着不解，走向自己母亲。
乡村学校，几乎是没有家长，会主动去学校找孩子的。
当然，也不是说没出现过。
有时下雨，会有父母到学校送伞。
孩子忘了穿外套，家长会来送衣服。
忘了带米，爷爷奶奶送饭。
这些共同点，那就是会给学校里的孩子，带来些，沉檀羡慕的东西。
所以在听到有人找自己的时候，沉檀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也要获得什么。
但她想象不出，会获得什么。
从来没人找过自己。
看到那个陌生女人，沉檀眼神生疏得过分。
“不认识妈妈啦？”母亲脸上苦笑，又竭力把苦意掩藏。
啊……
这声音，勾起了沉檀远久的回忆。
她想起来，自己在外祖母不说话，也不动之后，被这个女人带走。
被带回，所谓的自己家，而后又被送到三姑妈家里。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女人，毁了她原本的安稳人生。
所以沉檀不明白，她突然出现，又要做什么？
“有没得啥子是你喜欢吃的？我带你去买点……”母亲也不知道要同沉檀说什么。
她甚至没有话跟沉檀讲。
讲思念沉檀……二人并不那么熟，说不出这样亲近的话。
本是很难过，但见到沉檀眼里的防备和陌生，那份难过，便不知不觉被抵消。
到底不亲人。
母亲不会去想沉檀为什么不亲人。
只是有沉檀阿妹阿姊比拟在前，她不喜欢这样的不亲近。
但愧疚也是真的愧疚。
有些人用爱弥补愧疚，有些人用钱弥补愧疚。
沉檀母亲现下没有多余的爱，便只好用钱来弥补。
她把沉檀带去了学校小卖部。
“你想吃啥子？”母亲笑着问沉檀。
沉檀全程被动地，同母亲走了一路，感觉像踏在云雾里。
不真实就算了，还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即便站在小卖部面前，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给自己买吃的？
会买什么呢？
沉檀的年纪，全猜不透母亲的思路和做饭。
学校小，小卖部更小。
几乎没有贵的零食。
最贵就是五角钱一包的各色辣条。
摆在最前面的，都是一角钱一个的泡泡糖，散装辣条。
沉檀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便往前方平视过去。
母亲便觉着，孩子是在看那些袋装辣条。
五角钱啊……
母亲有点不舍得。
她身上总共也没几角钱。
在家里又没收入，这零散的钱，还是她从滨海城市回来时，一直放在身上不舍得花，留存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