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水他们今年一年都不忙。
原因有多种，开春的时候市局对各个县局的稽查人员进行了轮流培训。
进入夏季后，市局又组织了一次县与县之间的交叉检查，一直到了七月份他们才回归本位。
这些原因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应该是甄祥源的思想基础比较保守。
前两任局长的去留都与稽查局不无关系，加上任必长一直分管着稽查局，心中难免存有顾忌应付之意。
经过这么多年在一起，他对任必长的为人和特性已经是了如指掌。
原来任必长不敢肆意妄为，在稽查局查案上忌惮着高山。
现在高山走了，市局临时把他拉到代局长的位子上，他心里知道自身的分量。
当时高山来冯阳代理局长是手执尚方宝剑，是奉命来弹压的，而他今天的代局长是顶空位的，是用来过渡的。
他的想法就是息事宁人，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稽查局不做事也尽量不要给惹事，更不能生事出难题。
原想干脆把稽查局交给任必长去主持好了，有事让任必长担着，他也好当个甩手掌柜。
后来又一想，以前任必长规规矩矩是因为有忌惮，现在没有了压制和约束，一旦明着宣布稽查局的工作都由他安排，由他考量，那还了得！他若触犯了法律代理局长能脱得了干系？不要当三天六半日的临时主持再卖了饭碗。
想来想去，就让稽查局在他代局长期间做做外围，多干些杂事，敲敲边鼓，给税务所助助威呐喊呐喊，反正这二年的收入突飞猛进按都按不住，一个劲地往上冒，任务完成毫不费劲。
冯清水他们按照县局的安排七月份以后分别和公安、工商、物价等部门进行了几次的联合清理、整顿和规范，还帮助税务所对难缠户和钉子户进行了有重点的突击和说服。
配合县局征管部门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了多钟形式的税收宣传。
不知不觉天上就飞起了雪花，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季又来之匆匆。
一天临近下午下班的时候，吴玉春却快步走进了稽查大办公室，来回扫视了一下所有人问：“咱们的人都在吧？”
冯清水他们正聊着天就要准备下班，见吴玉春这样问都觉得莫名其妙。
吴玉春接着说：“所有的男同志全部着装，六点二十分到土地资源局二楼大会议室开会。”
大家一听心中都有不爽，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谁家中能没有点事情，预先招呼都不打就临时让我们去开会，怎能痛快！
冯清水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会非到晚上才开？”
吴玉春看上去心中也不悦：“谁知道！大家准备过去吧！”说完低着头走了出去。
大家不由地都猜测起来，一定是又要组织什么检查，要不然还非要求着装不行。
或许是歌厅，或许是酒店，也或许是上路查黑车，这几年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
大家情绪虽不怎么高兴，但又违抗不得，只好悻悻地懒洋洋地佩戴整齐向土地局走去。
等他们在会议室坐定后陆陆续续地又进来许多生面孔。
从服装上看，有公安的，有物价的，有工商的，有土地资源的，也有煤炭监察的，还有国税的，其中好多人在各次的联合检查中都时常碰到。
大家互相神秘地打听，谁也说不出个究竟。
紧接着裴跃升付县长走进来，随后跟着的是各个局里的领导，地税局任必长也跟在最后面走进来。
一行人在主席台坐定后裴跃升就开始了发言。
裴跃升讲话从来都不拖拉，总是一言见底。
他说：“今天临到下班时间把各个管理部门的领导和同志们请来不为别的，根据市里转来的第113号文件，关于清理整顿打击私营小黑口挖煤扰乱市场秩序的通知，为了迎接党的十七大胜利召开，在冯阳县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我们经过缜密的组织安排决定在今天晚上分十个小组对影响极其恶劣的小黑口小煤窑进行一次坚决彻底的清理整顿和打击。”
下面的人不由地都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土地资源局在这次行动中是主角，会场又设在土地局，土地局局长站起来带着微笑使劲摇了几下手：“下面的人都静一静，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开始分组。”
他把分组花名念完，裴跃升强调了一下工作纪律，然后就分组开始蹬车行动。
然而，让组织者大失所望的是，浩浩荡荡地去悄无声息地来，整整一个夜晚十个小组没有一个小组能逮到一个偷采偷挖的。
就像都已经事先知道了情况似的，所有小黑口都一片安静，没有一点挖采迹象。
兴师动众地组织了一长排大车小辆在将近凌晨五点的时候只好偃旗息鼓毫无所获地归来，使县里的领导们大失所望。
冯清水他们却无同感。
走的时候心中就不悦，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倒是多了些风趣的笑话，多了些痛快。
大锅拉面在土地局的后院等着，大伙吃了个饱踩着黎明的光陆续向家中走去。
一场完美的失败！
第二天裴跃升就又召集所有参与整顿的单位领导开会，集体查找原因。
这样声势浩大的行动，谁也不敢保证有内鬼已经给小黑口通风报信。
这一次大战旗鼓的行动只能不了了之。
小黑口的黑矿主都如惊弓之鸟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再来一次也是枉然。
兵家云欲擒故纵。
一个月的时间在不声不响中平平静静地过去，县里依然按兵不动。
冯清水他们这几天又接到了一个举报案，有人给稽查局送来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收到客人45元的饭费。
吴玉春安排冯清水带几个人去了好几次才等到白条上盖章的小饭店老板。
按照规定饮食业不使用定额发票就是偷税，就会受到处罚。
冯清水他们连税带罚款让小饭店交86元，小饭店都交不起，第二天把门关了人也找不到。
冯清水他们从心里也不当一回事，每天去单位混一会儿日头就回了家。
没想到一天下午任必长亲自到稽查局让他们都去县政府开会，这次的会议精神很明确，是关于整顿集贸市场的。
也和上次开会一样，要求全部着装。
吴玉春正好请了假。
任必长亲自带队过去参加。
走进会议室，阵容还和上一次差不多，有土地局的，有煤管局的，有公安局的，也有国税地税的，就是少了物价和工商的。
既然是整顿市场，怎么能少了工商和物价局呢？
有人说，工商局和物价局已经等在市场那里了，他们要保证此次整顿期间不能让个体户关了门。
不一会裴跃升走进大门，他的后面跟着各个部门的到会领导，却没有看到任必长。
冯清水的心中正纳闷，任必长是同一辆车来的，难道是又回去了？再一想，管他呢，反正这是县里组织的部门合作大检查，走不走都关系不大。
正想之间，任必长推门进来坐在了主席台的最边上。
这时的裴跃升一改以往进来就宣布的作风，而是看着后来的人都走进来，先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清了人数点了名才突然宣布了一条让所有人倍感神秘的特殊措施：
让各个单位的负责人将本单位人员的手机收起来，连同他们自己的手机都一并交由指定人员保管。
一阵忙乱之后，在人们的纳闷和不解中裴跃升才慢慢地把这次的行动计划说出来。
原来又要对小黑口进行突击查处，并不是人们说的那样要去检查整顿集贸市场，工商局物价局没到场是县里放的一个烟幕弹。
裴跃升宣布完毕后，时间才是下午五点多一点。
大家一直等到七点才在裴跃升的一声令下开始向各个有煤的山沟要道进发。
纪律还要求汽车一律开小灯不开大灯，接近预定目标时提前下车步行抓获。
这一招还真的见效，原先预设的几个可疑目标在当夜都被撞了个正着，小黑口的矿主连同设备被一齐俘获。
十几个黑矿主被一齐拿下，这次的行动大获全胜。
其中胡小红也在其中。
他们想不到平时被他们孝敬的那些关系都失去了通风报信的机会。
那些内鬼谁也没有想到通讯工具会被一进场就收缴了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无能为力。
胡小红的损失说起来不小，但他这段时间以来已经赚下不少，对被收缴的十来万原始设施也不在乎。
可惜的是经过这一折腾，再想干下去已经完全不可能了，除了又交了二万元的罚款外，县里把所有的小黑口都一齐炸掉，在各个要道都设置了检查岗和流动检查哨。
全县的开矿秩序得到了很大改观。
用裴跃升的话来说就是对已经开幕的十七大献上了一份厚礼。
后来冯清水和武学兵在一次电话的闲聊中才知道胡小红给他吹嘘说和任必长的关系有多硬。
任必长经常和客人光顾他的歌厅，经常带着企业老板过去消费。
这次突击检查小黑口之前，任必长在没被收缴手机之前曾提醒他注意，口气有些不确定。
胡小红财胆包天没当回事，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终被查获。
胡小红这次是咎由自取，尽管被查被罚被一举捣毁，言语之下也对任必长不无感激。
连一个小小的歌厅老板任必长都这样惯熟，而且还想尽办法通风报信，冯清水不能不赞服人家的心机。
他回想那日临会之时任必长最后进来迟了不到一分钟，看起来在那一分钟之间可能就是给胡小红打了个通风报信的电话，不过那时裴跃升还没有宣布开会的目的和真情，他当然不能确定。
之后，所有在场的人都被收缴了手机，料想他未必会准备两个手机。
这样推测下来，胡小红的感激也属自然。
这次如胡小红不和武学兵说起，就怕冯清水对在会的人都猜测遍也不会想到副局长任必长的头上来。
像任必长这样有心给小黑口通风报信的人料想不在一个两个，上次行动的失败就可以说明这一点。
从另一个角度上也可以看出在各个机关中都隐藏着类似的蛀虫。
他们堂而皇之地穿着执法的外衣，偷偷摸摸干着挖国家墙角的龌龊之勾当。
这些人事先已经和那些小黑口的不法之徒眉来眼去钱来礼往，有事动动嘴对着手机说说话就能邀功请赏，何乐而不为！
冯清水联想到他的工作和处境不禁为甄祥源目前这种让稽查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做法深深理解。
如果还继续发力检查，没有了有力的制约，任必长的手能不伸长？
当他那些求之不得的关系户找上门的时候他能不管，能袖手旁观？
作为下级还能坚持不服从上司的领导，能坚持置上司所谓的“大局”于不顾？
但是，做个听话的下属并不难，难的是他这样不会来事的人会不会轻易放弃原则？会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会不会放弃税法法规扭回头转过弯来？
他自己给自己评估了一下觉得很难，如此做“委曲求全”的事肯定是难上加难！他不会来事！
他只会做一头受死的牛，不会当一只被人宠爱的狗！
他暗自觉得好悬。
如果顺从别人置税法于不顾做下错事，到时候任必长一个笔画都不会留，败兴的只能是自己。
而要是上面对任必长失去制约，吴玉春宁推莫揽，让他冯清水来死扛，那不叫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吗？
也许会被人踩得更惨！
所以，甄祥源的中庸之道真的是有益而无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