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众人闻有打斗之声，凝寒道：“且去看看。”
楚怀浪直道不妥。
凝寒道：“寻常之人哪是我等对手。”
众人循声前赶，进至一片林中，打斗声已无。
众人复向前疾行几步，只见一人倒在地上，一根长棍甩至一旁，此人却是远浊；
另一人持棍猛打，欲将远浊打杀，此人却是远朝。
凝寒急道：“救人。”
水镜化一道镜面于远浊身前，远朝一棍打在镜面上，自个被震退数步。
猫妖飞身上前，抓住长棍一端，将远朝远远甩了出去。
几人忙赶上前去，远浊见是凝寒，喊了声冷师兄。
凝寒扶着远浊肩膀，半搂在自个身前。
远朝站起身来，见是凝寒，怒道：“好个长生门，旧债未偿，今又来掺和我金文寺之事……”
凝寒不听他聒噪，怒喝道：“滚！”
远朝怒道：“好，你等着，这事没完。”
说毕转身便跑。
远浊无力道：“他们，害死了师父，和远颓。”
凝寒闻此，双目血红，狠狠盯着远朝背影。
猫妖见了，生出两影，飞身至远朝面前，一左一右，将远朝喉咙划为三段。
凝寒道：“究竟发生何事？”
水镜道：“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小师傅若无大碍，不如先回至帮内，再讲不迟。”
凝寒要来水袋，远浊猛灌了几口。
凝寒道：“可走得了么。”
远浊道无事。
凝寒将远浊扶起，楚怀浪将长棍拾起，递与远浊。
凝寒扶着远浊，一行人出了林子。
远浊身上无甚力气，众人走得略慢些，约行一个时辰，方至楚阳帮山下。
众人来至山门，远浊慌忙闭上双眼，躲于凝寒身后。
凝寒问道：“怎的了？”
远浊伸出手，指向前，道：“山门那，有人，好多人。”
众人看向山门，凝寒道：“并无一人啊。”
远浊道：“我知道，那是已故去之人。”
水镜道：“有多少人？”
远浊道：“很多，约有千余人。”
水镜道：“他们在做什么？”
远浊道：“立在那，守在那，就似守护这山头一般。”
猫妖，水镜听闻，向前两步，齐齐跪倒，施礼道：“诸位兄弟，我兄弟无能，今日方灭万灵寨。兄弟们放心，有我兄弟一日，必替兄弟们报此仇。还望诸位兄弟消此怨气。”
凝寒对远浊道：“人还在么？”
远浊微微睁眼，又急忙将双眼闭上，小声道：“仍守在那。”
楚怀浪早已忍不住，掩面大哭，道：“兄弟们不是怨那，是舍不得。舍不得这活了一世的地方，舍不得守了一世的楚阳帮，舍不得陪了一世的兄弟。”
众人劝了半日，楚怀浪方平缓过来。
楚怀浪抹了把眼泪，强颜一笑，道：“常听人言，有些人心里干净，双目明澈，可观常人不可观之物。想来小师傅便是如此。”
言语间，自衣襟扯下一块布条，道：“把眼睛蒙起，见不着，也就不怕了。”
远浊应了。
楚怀浪上前，替远浊蒙起双眼。
众人上山，入至屋内。
虽万灵寨已灭，然众人仍是愁闷，尤凝寒更甚，只得强行压住。
楚怀浪道：“小师傅定是饿了，我去寻些吃的来。”
说毕出了门。
猫妖亦跟上，一道去了。
约摸一刻钟工夫，两人已然回来，饭菜虽是简单，却是不费工夫的。
楚怀浪将饭菜端到远浊跟前，远浊谢过。
楚怀浪道：“小师傅定是不大方便。”
远浊摇摇头，道：“虽看不见，周遭人物仍可辨识，倒不碍事。”
楚怀浪嗯了一声。
远浊吃毕，凝寒拉着他身旁坐了。
凝寒犹豫半日，方开了口，道：“究竟发生何事？”
远浊垂首半日，道：“去年五月间，住持有令，清剿寺内鬼族一众。不曾想，我师徒三人也被算作鬼族之类。师傅知道的晚些，一闻此事，立马带我兄弟二人出逃下山。山中有一山涧，宽约百丈，乃下山必经之路，无旁路可通。本有一铁索桥，却早已被人斩断。见追兵已至，师傅有道，保我二人周全，这舍妻弃子之罪也算还了。师傅拼尽全力，将我兄弟二人送过山涧，可自己却灵力耗尽，被那群人给……”
言至此处，远浊已落下泪来。
远浊又道：“师傅在笑，我真真切切看见了，师傅临死前，是笑着的。”
远浊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凝寒不知如何劝慰，只得抓住他的手。
远浊哭了一阵，道：“我兄弟二人本以为逃出生天，那远阳，远朝却一路追杀而来，道是奉住持之命，特打杀我二人。我二人只得一路逃。待入出云之时，远颓被他二人打下山崖。入青泽之后，虽远阳被我甩脱，远朝却是一路追赶，直至今日。”
楚怀浪道：“咱以后便不怕了，有二副帮主在，也不怕他们再来。”
远浊嗯了一声。
猫妖立起身来，恨道：“小师傅，金文寺地处何处，我等前去打杀了他们。”
凝寒喝道：“别说瞎话。”
猫妖道：“叔叔忍得，儿子忍不得。”
凝寒道：“金文寺所行之事，我何曾未见过。只这金文寺实力究竟如何，我等怎得知晓。纵使寻常人不是我等对手，若引得避世之人出手，只怕我等也只有白白送命的份。”
猫妖只得恨恨坐了。
水镜道：“今日既行恶事，来日必有恶果还他，莫要急于一时。”
猫妖闻言，忙向凝寒施礼道罪。
待远浊心绪平缓，凝寒道：“向你打听一人。”
远浊道：“冷师兄所问何人？”
凝寒道：“九难师兄如何了，你可知晓。”
远浊摇头道：“这我倒不知。倒有一桩奇事，与九难师兄有关。”
话说，一年之前，正是二月间，仓厉一行人自长生门回至金文寺。
三日后，九难亦回至金文寺。
待入大门时，却被一行人拦住。
仓厉，仓漠，仓烁闻信，皆赶至门外。
仓厉道：“我当是谁。你不在长生门好好呆着，来我金文寺作甚。”
九难施了一礼道：“我本是金文寺之人，自当回来。”
仓厉冷笑一声，道：“当日若非卜怀大师强收你入门下，就你，也配入我金文寺大门。当日长生门一战，你与我金文寺众人为敌，已属判寺，今日你还敢回来。不打杀于你，已是住持不忍。你今日若不讲出个缘由，莫怪世间不留你。”
九难道：“判寺之罪，小弟断不敢领。”
仓厉冷笑道：“噢，那倒要听听如何个不敢领。”
九难道：“我金文寺以天下众生为念，自当断是非，明善恶。寺中人也属众生之列，若存是非未断之事，善恶不明之人，也应以理法规劝，方是我金文寺本心。”
仓厉冷笑道：“倒跟我讲起理法来了。我乃金文寺掌教，住持亲授理法之事，莫非于此事上，凭你也敢一较高低不成。念你年幼，狂妄些也是平常，倒也罢了。只不该当日与我等大大出手。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九难道：“小弟实不忍诸位师兄再行不善之举，并非本愿。”
仓厉冷笑道：“这倒教训起我来了。就凭此事，就该就地诛杀。好在住持心善，留你一条活路，你且去吧。”
九难道：“小弟乃金文寺之人，不去别处。”
仓厉道：“你若磕头认罪，倒可放你一马。”
九难道：“小弟无罪。”
仓厉道：“那就怪不得我了。若要进此门，需考你一番，你可愿意。”
九难道：“愿意。”
仓厉手指一旁一块大石，道：“那石一日间无半分阴凉，你便于那石上，打坐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若此身未死，便许你回来。”
九难不还言，朝众人施了一礼，行至石前，将齐眉棍插于地上，自个于石上打坐。
仓厉冷笑道：“这是你自个寻死。卜怀大师正在闭关，可无人助你。”
又下令道：“不许给他米水。派人盯着，若他敢挪半分，即刻知会于我。”
九难于石上打坐，不动半分。
时常有人查看，未见异样。
半月后，有人传于仓厉，道：“九难已无气息，然身子未凉。”
仓厉道：“既是死人一个，丢下山去便是，何须回我。”
众人领命，去搬九难尸身，却是丝毫难动。
众人费尽办法，纵使棍棒齐上，亦是难挪厘毫，不伤半分。
再一日，那齐眉棍长出新枝，一日工夫长成一株菩提树，为九难遮阴挡雨。
时候已至，仓厉，仓漠，仓烁前去查看。
仓厉冷道：“既已死了，还赖在这作甚。”
言毕，打出一掌。
只闻一声佛号，卜怀已立于门前。
九难伸出一掌，二掌相迎，仓厉竟连退数步。
九难猛的睁开眼，立起身，手臂侧向一身，菩提树应声裂开，一根黄金棍自内飞出，直入九难手中。
九难跪拜卜怀。
卜怀道：“掌教之言，可还作数？”
仓厉忙道：“作数，作数。”
卜怀道：“自请死而自又生，直入天命，自成造化。黑珠又碎，再过一劫，天命如此。随为师进来。”
远浊讲完，凝寒道：“之后如何？”
远浊道：“后事我便不知了。九难师兄随卜怀大师闭关，并未见着。”
入夜，众人歇下。
远浊仍是睡不安稳，或风吹之音，或时有梦魇，时常惊醒，凝寒劝慰半日，方又睡下，直至天亮。
第二日，众人来至后山。
后山之上，千余新坟刺得眼睛生疼。
众人燃起通天香，摆五牲大祭，行九叩大拜。
入夜，于后山之下摆开大宴，酒斟满。
凝寒，猫妖，水镜，楚怀浪端碗起身，面朝后山，道：“今日，同众兄弟痛饮。”
散酒于山前。众人落座。
远浊将眼布摘下，环顾四下，嘴角微翘，眼泪不住的打转，道：“他们都在，在笑，陪着我们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