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凝寒,上官红,上官曙,上官绯一众回至药王谷,歇息两日。
时已进腊月,药王谷诸事忙碌,上官红亦少有闲暇。
凝寒一人独坐,也是烦闷。
时至年下,上官青殷派玉竹送来一套新衣。
年夜,上官红摆下酒席,独邀凝寒同席。
凝寒虽是疑惑,仍应邀而至,凝寒道:“今夜乃是年夜,师兄本该与家人同乐,如今,倒因我这外人乱了礼数。”
上官红道:“愚兄虽改姓上官,于此谷中仍是外人,往年节间,皆是独饮。现师弟独自在此,又本是客,你我二人正好凑成一席,也免闲思。”
凝寒闻此言,方才落了座。
二日一早,凝寒起身,洗漱毕,忽有人传报,有人来拜。
凝寒忙来至厅上,见两人自外而入。
细看此二人,皆是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模样,一人上穿一件水银色镶边雪白色开襟短坎肩,下穿一条银丝绞边雪白色及膝短裤,手戴一整套寒铁护指,腰间束一根坠银铃月白色细链束腰,细眉如黛,唇似朱染,身如弱柳,态如春纤;
另一人,上穿一件银线滚边水白色窄袖衣,下穿一条银丝绣水纹白色长裤,外披一件羽缎薄纱无袖罩袍,腰间系一条水玉束带,手持一柄银霜面折扇,面似脂粉,目似丹凤,行若扶风,静若新桃。
二人行至凝寒跟前,倒身下拜,齐道:“叔叔在上,儿子给叔叔请安。”
闻得此言,凝寒一时愣了半日。
只见那二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那手持折扇之人道:“来时便说过,如今叔叔定是认不得咱俩的。”
忙又请安道:“儿子仇志恒给叔叔请安。”
另一人忙道:“儿子仇志坚给叔叔请安。”
凝寒这才回过神,忙将二人搀起,上下打量半日,道:“这也没些年岁,不曾想模样大变,我都认不得了。”
仇志坚道:“自别了叔叔,我兄弟二人专心练功,不曾想,神功初成,身貌竟是大改,半点不似以前。”
说话间,仇志坚手不自觉往腰间一搭,尽显媚态。
凝寒一见,不觉轻笑出声,仇志恒折扇半遮于嘴前,忍不住笑出声。
仇志坚忙将手放下,道:“哎,这仪态都与往日大不同,叔叔莫笑。”
又对仇志恒道:“你也莫笑,也好不到哪去。”
仇志恒忙止了笑。
凝寒将二人手拉住,道:“这些年,你二人闭关练功,苦了你们了。你二人喊我一声叔叔,我也帮不上半点,倒是惭愧的很。”
仇志恒道:“自打父亲没了,叔叔便是我兄弟世间仅留的亲人。叔叔还记得我俩,便是天恩了。”
凝寒一把将二人搂住,眼泪竟不自觉留了下来。
猛然间,门外一声咳嗽,倒把三人吓了一跳。
三人看时,却是上官红立于门外。
上官红挪步进厅,道:“即便是叙旧,也该进至内室,这厅上如何使得。”
凝寒将二人肩膀搭住,笑道:“红师兄管不着。这二人是我儿子,我想在哪就在哪。”
上官红笑道:“好好好,我不去管。”
又道:“为兄有一消息,师弟可是先一听的好。”
凝寒忙请上官红坐了,自个也坐了,仇志坚,仇志恒皆立于凝寒身侧。
凝寒道:“不知是何处消息,如此要紧。”
上官红道:“一是楚阳帮,二是万灵寨。”
三人闻此,皆是一惊。
凝寒忙道:“是何消息。”
上官红道:“楚阳帮本已空了数年,年前数月,楚阳帮似有人影,不知是何人。”
三人闻罢,皆不知所以。
上官红又道:“自楚阳帮没落,万灵寨守卫日益松懈。谷内弟子探得消息,二月初,麒麟长公主毕琡瑜继任兽族首领,依兽族旧典,全族纵欢一月。”
凝寒道:“恕小弟冒失,此二消息,或无用处。”
上官红并不答言,只看着仇志坚。
仇志坚道:“这倒是复仇的好时机。”
上官红笑道:“猫妖所言不虚。”
仇志恒又道:“兴许,还能探得那杜姓贼人讯息。”
上官红道:“水镜此言在理。”
凝寒看了两人一眼,又看向上官红道:“师兄方才所唤何名?”
上官红道:“师弟莫不知么?他兄弟二人出关,谷主有言,为防仇家,以后世间行走,莫使本命,各取一诨名,以作便宜。这猫妖,水镜二名,便是他二人所取。”
猫妖道:“叔叔,明日便动身,如何?”
上官红忙道:“莫急。以你三人修为,至万灵寨也不过几日工夫,去的早了,反而不妙。不如等至二月,再去不迟。趁此闲暇,你三人也好好聚聚。”
时至二月,三人出谷,上官红相送。
临别,上官红道:“记得先去楚阳帮,探得虚实,若是故人,倒是天助。”
三人称是,拜别。
三人行约十日,已遥见楚阳帮山头。
虽山头尤在,尽是颓废不堪,毫无生气。
凝寒远远盯了半日,举步向前,水镜忙将凝寒拦住,道:“叔叔莫急。现时候尚早,此时上山恐有不妥。况已临近山下,约摸半个时辰便可上山。倒不如暂找个地方一避,及天暮时分,再行上山。”
凝寒应允。
三人略寻了个山洞,躲了进去。
水镜施法,部下结界。
凝寒看此结界,倒与寻常结界不同,色若水清透亮,状如方镜拼合。
时至暮色,三人行至山下,并未进大门,寻了偏僻处御空而上,直往旧厅。
一路上,只见颓壁倚断梁,杂草生野雀。
三人来至厅前,不免叹了一声。
方欲迈步入内,忽闻一声音道:“楚阳帮驻地,何人乱闯。”
凝寒不免一惊,一路行来,自己未曾察觉也罢,猫妖,水镜,绝尘亦未察觉。
三人转过身,猫妖,水镜齐齐护在凝寒身前。
那人手持长剑,缓步向前。
猫妖怒道:“此乃楚阳帮驻地,你是何人?”
那人也不答言,待行至跟前,粗粗打量了凝寒一番,忙持剑半跪于地,道:“楚怀浪拜见二副帮主。”
凝寒不便心内一震,方欲上前,只闻猫妖道:“抬起头来。”
那人将长剑丢至一旁,将脸抬起。
凝寒细看那人,若算年岁,楚怀浪此时不过三十来往,此人相貌却是五十往上模样。
凝寒犹豫道:“看着相似,年岁却似不对。”
猫妖怒道:“楚怀浪已死,你究竟何人?”
那人道:“小人正是楚怀浪,还请二副帮主仔细认认。”
水镜冷笑道:“你自称楚怀浪,又唤他二副帮主,倒不如说几件私密事出来听听。”
那人一时犹豫,道:“这……有外人在场,多有不妥。”
凝寒道:“无妨,说来便是。”
那人只得说了两三件。
猫妖,水镜看向凝寒,凝寒缓步向前,缓声道:“这几桩事,并无外人知晓,你果真……”
话间,蹲下身去,一把将那人搂住,眼泪啪啦啦直流,道:“果真是你。当初一别,不曾想还能再见。”
猫妖,水镜忙蹲下身。
水镜道:“难得是故人,虽要叙旧,叔叔也该挑个地方。”
凝寒忙立起身,擦了擦泪珠,笑道:“我倒是糊涂了。”
又忙伸手将楚怀浪搀起。
楚怀浪施了一礼,道:“这不是说话的地,二副帮主,三位公子,请随我来。”
三人随楚怀浪来至一屋内,屋自虽是破败,却是尚可住人。
楚怀浪点起一盏灯,灯焰却是幽蓝。
猫妖忙道:“你此时掌灯,也不怕歹人看见。”
楚怀浪道:“公子有所不知,此灯乃一罕物,十步之外不见其光。”
忙又收拾了地方,请凝寒坐了,自个立于一旁。
猫妖,水镜分别立于凝寒左右,绝尘立于凝寒身后。
楚怀浪施了一礼,道:“不知三位公子如何称呼?”
猫妖笑对凝寒道:“叔叔,他,糊涂了。”
楚怀浪猛的反应过来,忙跪地下拜,道:“小人不曾认出二位少副帮主,还请治罪。”
猫妖,水镜忙上前将楚怀浪扶起,猫妖道:“莫说是你,就是叔叔当日也不曾认得我俩。”
楚怀浪道:“二位少副帮主怎么变得如此相貌。”
水镜道:“功法初成,因此而致。”
楚怀浪似懂非懂得应了一声,仔细端详了猫妖,水镜一番,忙对绝尘施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猫妖笑道:“他,叔叔身侧灵剑。”
楚怀浪闻此,倒是震惊不小。
凝寒忙道:“莫都杵在那,坐下细谈。”
猫妖,水镜忙找个了地坐了,楚怀浪仍是立着。
凝寒道:“一道坐。”
楚怀浪道:“二副帮主,二位少帮主跟前,小人哪有坐的理。”
凝寒道:“此处并无外人,况又是旧识,莫要据着。”
猫妖笑道:“叔叔已然发话,你还要抗命不成。”
楚怀浪这才告了罪,寻了个地坐了。
凝寒问道:“你孤身回来,所为何事?”
楚怀浪恨恨道:“复仇。万灵寨屠我帮众,毁我基业,此仇不可不报。”
凝寒闻罢,犹豫了半日,道:“当日之事,你可愿再讲于我听。”
楚怀浪长叹一声,垂头沉默半日,道:“二副帮主若想知道,我便讲于二副帮主一听。”
楚怀浪轻拭眼角,道:“那日攻我楚阳帮者,共有三方。”
凝寒忙问道:“除去万灵寨,杜姓贼人,还有何人?”
楚怀浪摇头道:“从未见过,只因这百十号人装束,修为与万灵寨大有不同,自分辨得出。”
楚怀浪缓了片刻,又道:“那杜姓贼人,率有百余傀儡,铁甲着身。日后方才知晓,那竟是活死人。”
凝寒道:“那傀儡有何异样?”
楚怀浪道:“那傀儡行走,招式倒与常人无异,只一事怪得很,若不甚被其伤到,那伤者立马被火焰包裹,哀嚎不绝,用尽办法不得使火焰减弱半点。待到没了声响,复又立起身,入了那傀儡一众。”
凝寒惊了一下,道:“阴火。”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
凝寒又道:“阴火之伤,不伤皮肉,只毁魂魄。待魂魄尽毁,便受那施术者操控。”
众人听闻,皆是骇然。
凝寒忙道:“之后如何?”
楚怀浪道:“那一夜,只可称作屠杀。眼睁睁看着帮内弟兄一个个被砍倒在地,干听着兄弟们的阵阵哀嚎,我却帮不上半点……”
说话间,双臂抱紧自个身子,浑身颤抖,嚎啕大哭。
凝寒忙将楚怀浪搂在怀里,不知如何安慰,只有干陪着落泪。
过了半日工夫,楚怀浪方平缓过来,道:“仇副帮主独战那杜姓贼人,却是难敌,被打成重伤。眼见楚阳帮将被屠尽,楚帮主以肉身为祭,方才将贼人击退。堂堂楚阳帮,此时活下来的,竟然不足十个。”
楚怀浪忍了半日,终是忍不住,掩面大哭。
半日,抹了把眼泪,道:“仇副帮主趁着间隙,率我等自后山出逃。哪知下了山又遇埋伏,我胸口中了一剑,后事便不知了。”
凝寒道:“可还有谁逃了出来,你可打听过?”
楚怀浪道:“年前回来,我先替帮内兄弟收敛尸骨,又去了后山。山下那片林子,鸟兽不至,却少了两具尸骨。”
猫妖道:“可是遗漏了?”
楚怀浪道:“我花了俩月工夫,处处寻遍,仍未曾寻得。”
凝寒道:“其一是你父亲,另一人……”
楚怀浪闻得此言,急道:“仇副帮主果逃了出去。仇副帮主近况可好。”
听此一问,凝寒不便转过脸去,猫妖,水镜亦垂头不语。
楚怀浪看三人情形,已然猜得大半,忙跪地叩头,道:“楚怀浪誓报此仇,虽死无憾。”
凝寒忙将楚怀浪扶起,道:“我等今日便是为复仇而来。”
楚怀浪道:“果真?”
凝寒狠命点了一下头。
几人复又坐了,凝寒道:“不知帮内弟兄葬于何处,也该拜祭一番。”
楚怀浪道:“俱葬于后山。”
猫妖恨道:“明日便以万灵寨之血祭拜众兄弟。”
猫妖,楚怀浪皆狠命点了下头。
凝寒道:“你受伤之后,可是有人搭救?”
楚怀浪点了下头,道:“待我醒来,已身在楚阳帮南约百里之地的一所院子里。那人有道,我已昏迷十余日,本已命绝,因尘事未得结果,方出手相救。”
凝寒道:“不知此人是何许人?”
楚怀浪摇头道:“我亦曾问过,那人却不肯告知。我又打听帮内兄弟之事,那人只道,未见活人,尘缘已尽之人他救不得。”
凝寒闻言,心内不便思虑万千,道:“那人何等相貌。”
楚怀浪沉思半日,道:“记不得了。本是记得真切,可如今再做回想,只觉雾蒙蒙一片,记得不长相,只记得那人很是年轻,相貌约摸不满二十,穿的是一件黑白对开袍。”
凝寒道:“来日必得仔细打听打听,备下厚礼相谢才是。”
猫妖,水镜亦称是。
楚怀浪又道:“我养了大半年,身子方得痊愈。出了正月,那人便离去,又有一人前来,赠我一剑,授我剑术。”
凝寒道:“仍是记得不样貌。”
楚怀浪称是,又道:“只记得那人穿一身红衣,自称藏剑阁之人。那人道,我剑术不堪入眼,他自有一套剑术授我,二十年可成。二十年,我自是等不得。那人又道,若我肯舍得二十年寿命,自有另一套剑法,三五年即可成,可报此仇。当时我便应了。”
凝寒道:“你也是糊涂,二十年寿命,你又非修行之人,哪能……”
楚怀浪打断道:“我顾不得那么多。”
楚怀浪自觉言语有失,忙施礼致歉,又叹道:“兴许是我粗笨,直至年前八月,那人告知我剑术已成,可来此复仇。临行前,又告知我兽族大典,又再三叮嘱,莫要急躁,等至二月十四日,可一击而成。”
猫妖道:“若算日子,十四日可不正是明日。”
楚怀浪忙称是。
凝寒道:“你剑术有成,怪不得方才不曾察觉。”
楚怀浪笑道:“这倒并非功法所致。”
话间,忙将上衣解开,手捏着胸前所挂的一颗珠子,道:“这珠子,也是那人所赠,道,若不见我身影,三界之人皆无可觉察,还特意叮嘱我,此生不得离身。”
凝寒细看那珠子,内中似有一团红雾翻滚。
楚怀浪心窝,一道伤疤,却是一剑直入而成,分外刺眼。
凝寒伸手,轻抚那道伤疤。
楚怀浪道:“二副帮主不必担心,此伤早已无碍。”
话间,忙欲将衣服穿回。
凝寒忙令道:“别动。”
楚怀浪慌忙停了手。
凝寒将手掌按于楚怀浪胸前,脸色已然垂下,半日,一把拉过猫妖,亦将手按于猫妖胸前。
猫妖笑道:“叔叔停手,弄得儿子怪痒的。”
凝寒闷声道:“别动。”
猫妖方强行忍住。
半日,凝寒将手收回,脸色愈发沉闷。
水镜道:“叔叔是怎的了。”
凝寒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事。”
楚怀浪垂下头,不发一语,默默将衣服收拾妥当。
见气氛突然凝重,水镜道:“叔叔本是用剑之人,既得了宝剑,也该让叔叔瞧瞧。”
楚怀浪应了,将剑递与水镜,水镜又递与凝寒,凝寒接过,将剑拔出,此剑却是与寻常宝剑不同,剑体一分为二,剑刃红光游走,似血滴之状。
楚怀浪道:“那人有言,此剑出自铸剑山庄,名曰聚义。”
几人复又叙些闲话。水镜道:“时辰已晚,叔叔暂且好生歇息,明日,屠万灵寨。”